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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园]现在结束

2021年11月09日6520百度已收录

碎天

  我和蓝鸢从银川坐火车南下的时候,都有着花儿一样的年龄。听车上一老大娘说我们长的象两朵花儿似的 ,我们真觉得花儿是个好词儿。不过,在我和蓝鸢一人掏出一包红塔山吞云吐雾之后,我分明看到身旁大叔大妈脸上的惊愕;他们心里没准正寻思着:怎么就让这俩丫头片子晕的说错了台词呢?

  我和蓝鸢就是在这辆破旧的火车上混熟的。

  实际上,我们在同一所高中相临的班级上了三年,只不过那时侯我整天忙着和一帮哥们儿捣台球,打街机,挑CS,根本无暇留意这号清纯妹妹。

  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淑女成了一个挺损人的词儿,可能主要因为现实中真正的淑女都撒了丫子的扮疯癫而电视上淑女的思想境界实在指不定是怎么一种蛇蝎心肠,所以所有跟淑女有关的东西都捎带上了绣花枕头的意味;基于这种理由我在彼时对那些把一步掰成两步走都嫌大的淑女很是不屑,我看见她们那步步金莲的样儿,就想数落她们:幼儿园叉着两腿颠跷跷板的日子才过去多会儿啊?一眨眼工夫都他妈变处女啦?新鲜。后来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愤怒,这人啊,有时候不能跟别人太较真儿。再说了,人家能把身型装扮的象淑女似的那也是一能耐。

  这个蓝鸢让我实在吃惊。我上车的时候觉得她挺面熟的,后来知道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弟子,心里激动的象老百姓见了解放军似的。平心静气的说蓝鸢长的也忒鲜嫩了点儿,姑娘我也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恐龙啊,可我觉得自个儿坐她旁边就整个一村姑。起初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跟她扯扯徐志摩,张爱玲,张恨水之类喜好写些让人肠子打结的文字的文化人来着,她倒好,一上台就冲我放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京片子,让我怀疑这妞是不是王朔一徒弟;同时,她作为土生土长的银川人的说法也让我觉得不怎么可信。我盯着蓝鸢的小脸盘寻思着:怎么就让这丫头片子晕得说错了台词呢?

  火车吊儿郎当的在铁轨上匍匐前进,那速度跟在枪林弹雨中挣扎的人民卫士有的一拼。相比较蓝鸢而言我是比较兴奋的;因为我打小没出过宁夏,也没坐过火车。蓝鸢听说我这么大一人连火车都没上过颇为惊讶,她那眼神让我很无地自容。蓝鸢一点都不认为在火车上颤巍着是一幸福事儿。她告诉我说,她小时候跟她爸去上海,还没到西安就开始在车厢里嚎啕大哭了;她解释道:无论换哪个小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头呆坐瞪着眼看那沧海桑田都得憋哭喽。她还说自己小时侯想象力特丰富,总以为这火车是往月亮上跑,一个劲的问爸怎么不带上妈妈,怎么不带上奶奶,怎么不带上爷爷,怎么不带上……说的车厢里的人忍不住问她,你那一家子人上来,那把我们搁哪儿啊?下车的时候嗓子哑了,那感觉用一时髦词儿来形容就是恍若隔世。她讲完这个故事我提醒她火车早提速了,不能用旧眼光看新事物;不就两天两夜嘛,看看什么叫日升月沉也是一幸福事儿。

  我记得有一次上网聊天,有个人问我:你们宁夏是不是骑着骆驼上学啊?我当时差点儿从网吧那把破椅子上摔下来。我扔给他一句话:你他妈以为我在阿尔及利亚呐?现在都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了,我们都是做直升飞机上学哩!那人居然回了一句:哦,也有些道理,草原上家与学校的距离挺远的。我当时就指着屏幕骂:你真是一傻B还是跟我装清纯呐?骂完了就把他踢黑名单里头去了。这种傻到头顶冒泡泡的家伙就应该让他永世不得超升。

  蓝鸢没骗我。而且我特后悔误将坐在火车上看日升月沉当成浪漫事儿。火车进了福建省,我当是进了老鼠窝,隧道没完没了;我甚至悲观的以为我坚持不到终点站,会在这该死的火车上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了。

  说的不好听一些,有些学校就是供我们这些时代的弃儿玩弄的,而我和蓝鸢所选的专业更是供我们去玩弄这些玩弄的。蓝鸢不无失落的告诉我:“我高考结束后躺在床上打点滴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自己被骗了,我问自己怎么这么傻,被一骗就是十二年,整整捱过了一个轮回啊!我侧着脸,泪就象滴管里头的药水一样吧嗒吧嗒掉个不停,我妈坐在旁边握着我的手也陪着我一块儿吧嗒;我妈说:‘孩子,别吓妈妈,好吗?’我说:‘没事,真没事儿,您别担心;我就是,就是心里憋的慌。’打我病好那天起,我就打算认真过自己的日子了,谁也不为。我挺后悔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时光。”我拍拍她的肩膀说:“认真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无辜的时光’;呵,换了我撑死了也就只会用一夸张的修辞说,坐的我屁股都长毛了。”蓝鸢抿了抿嘴,把头扭向窗外。我看见一座又一座的山包从容的划过大大的窗框,没有告别,不知道是我们远离了它们,还是它们已经不想再留在我们身边……

  我一向觉得这个世界挺不公平的。象我这种怎么看怎么渣滓的家伙,象蓝鸢这种怎么看怎么好好少年的家伙,到头来照样还是被丢到同一个垃圾箱里。我是真替蓝鸢叫屈。尽管我很看不起那些一天到晚耸着膀子趴在桌子上仿佛就算地震都跟他们无关的呆子们;但对我的每一个朋友,我都不希望她们象我一样活着;她们的生活应该是鲜亮的;她们应该上好大学,找好老公,有好孩子。我很清楚如果真是这样子,我的朋友们可能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相对与她们的生活圈,我完全是一个异类,但我依旧很真诚的希望她们的生活甜美;至少我无事可做的时候会很高兴的替她们高兴,这就足够了。

  大学伊始的那一会儿,蓝鸢和我在这个大学里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叱咤风云。一票一票的男生跟在我们屁股后头点头哈腰,整个象一哈巴狗群,蔚为壮观。我觉得这帮人挺可怜的,可怜到对女人一无所知。蓝鸢也是这么想,她说应该让这群人恶补一下朱德庸,让他们知道自个儿与智者的区别。之后我们又一致认为这些家伙完全不懂的女人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但是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一向不屑一顾,而且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一种东西。我想他们最好能装的深沉一点儿,蓝鸢却提醒我说:“姐,省省吧,你瞅瞅这些菜鸟,他们玩儿深沉?还是别了,我怕我会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信心。”忖度了一阵,我表示苟同。

  蓝鸢说这话时的表情让我觉得这是她挺真诚的一想法啊,可没几天,她居然改口了:“没想到一堆沙子里头还真能掏出一大块金子来。”我颇以为是韩寒来我们这破学校进修了,估计他也只能来我们这儿混混了。蓝鸢纠正说:“我真的发现一帅哥,化学工程的,大我们一级。”我觉得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在蓝鸢的指引下见到梓胥的时候,我就开始纳闷怎么会让蓝鸢先撞见了呢?看见蓝鸢挽着梓胥的胳膊腻歪的叫哥时;我心里禁不住哆嗦着想:你妈什么时候给你添了这么大一哥啊?叫的这么亲。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让蓝鸢这丫头捷足先登了;这家伙到现在才象一红毛狐狸似的招我过来干瞪着眼看她在这里傍着帅哥扮淑女,真他妈阴险。我看见蓝鸢狡黠的冲我眯眼,我就向她送一个铃木保奈美式的微笑。蓝鸢以前曾经对我说我不露牙齿笑起来,让她想起一特阴森的词儿:鬼魅。我就用这种鬼魅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一对可人儿,心里咬牙切齿的说:有种你别回宿舍,跟你“亲哥”睡去,要不然,回去我先废了你。

  看起来蓝鸢一开始就和我一样没准备考研。这还缘自一个故事。有一次上高数,我听讲师说他做研究生的时候特郁闷,整个应用数学系就他一个研究生,上课的时候,他就只能和导师一对一单挑;不幸的是他每次都被导师训的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唯一的乐趣就是跟一个高年级的另一个独苗研究生做课题的时候,中间摞一堆资料,两个人两边一坐,然后一人一根烟,开始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进行研究;甚至有时侯回宿舍在走廊摆一小桌子白干儿两瓶,花生米若干,就穿个大裤衩子,以这种庸俗的姿态研究匪夷所思的数学专题。我当时在底下笑的春风满面,笑完了,看见整个阶梯教室的人都用一种惊异的眼光盯着我。老师生气的叫起我来,质问我起什么哄?我支吾着说:“你说的研究生纯粹就是一烟酒生嘛,要真是这样,我没上高中就早他妈算一研究生了。”一屋子迟钝的人在我一番引导下才都象我一样春风满面。我看见蓝鸢夸张的前仰后合的笑的好不痛快。我捶了她一下:“你起的哪门子哄啊?”她捂着肚子强忍着笑说:“你看,你看看;老师的脸,呵呵,象根酱茄子。”然后继续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已。直到老师执教鞭拿讲桌当架子鼓敲,教室里才静下来。令我不解的是蓝鸢继续手舞足蹈的狂笑。然后一屋子人又以同样惊异的目光看着无法自持的蓝鸢。我推了推她说:“不至于吧,蓝鸢,别吓姐好吗?”接着蓝鸢嘎然不笑了,再然后就开始慢慢撇嘴,撇着撇着就满脸的泪了,她扑上来抱着我的脖子,哭丧到:“姐,都到现在了他们怎么还在骗我们,为什么,为什么啊?假的,都他妈是假的。”我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边琢磨着:完了,没准儿这一屋子人都拿我们当神经病看待了。

  不管蓝鸢对高考多么失望,她总不能对未来失去希望。原来她觉得她可以考研可以出国可以有很灿烂的未来,只不过高数老师随意的这么一说就把研究生的崇高形象扭曲了,一眨眼工夫高级知识分子成了地痞流氓,较真儿的蓝鸢把这句玩笑话当正事儿了。

  其实我和蓝鸢根本不想出什么风头,却总是在风口浪尖上。我们自个儿也觉得莫名其妙。

  在高数课上闹腾了那事儿没几天,学院领导就找我们谈话。很显然,蓝鸢没这方面的经验,她一进办公室就拣一最显眼的地儿坐下了,一边翘起腿来,一边还发着牢骚:“这天儿怎么还这么热啊,真他妈见鬼了。”我看见蓝鸢那么泰然,忽然间有些伤感;觉得她真的是对读书彻底失望了,要不然,当年象清纯小兔子一样听老师话的蓝鸢怎么会对肩章上的星明显比班主任多一颗的教导主任这么放肆?其实也应该怪我,我忘了教她怎么应付这个。

  我一向奉行全盘接受的方针来对待一切老师的批评,因为在我们面前的这些老头老太们是权威,你尽可以不顾一切的侵犯权威,只不过你说不准,他们的决定会让你的未来前程似锦,还是,一塌糊涂。我觉得他们也就是本着为人民为祖国为社会负责的态度随便说说我们,谁拿训人当正事儿啊!他们既然随便说说,我们也就随便听听,不能太当真,接受了又不压身子;何况你越是“虚怀若谷”,他们越乐,你被处分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些道道都是我冥思苦想出来的,没几年实战经验想有这觉悟,根本不可能的事儿。要是离了这心得,我高中那会儿就挂了,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特象一得道的小妖精。

  我在那办公室里,听见教导主任的越说越具体,最后连我们染过的头发都搀和上了,我陪着笑脸说:“我们回去一定再染一遍。”心里却说:“酒红不行,我们染成粉红不就成了。”一般来说,批评越具体事态越不容乐观,特别是具体的过分了,就说明这老头看你不爽,正搜肠刮肚想着法子找你的刺儿呢。而一旦他开始说你们是祖国的花朵,人民的希望,社会的未来,之类之类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就可以直直腰身准备出去了。所以听到我们的头发都难逃被蹂躏的厄运时,我就想:完了,我战无不胜的纪录这回让蓝鸢这丫头给搅黄了。

  若干难熬的时刻过后,教导主任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蓝鸢立马就站起来往门口走,还没出门便说:“学院也真他妈穷,连个空调都没有。”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蓝鸢是故意提高了嗓门儿放这话的。我紧张的转回身去,尴尬的看着教导主任发青的脸说:“您别在意,蓝鸢她不是故意给您添堵,她,她家出了点儿事,这几天心情不好。改天我让她给您道个歉。您这儿不热,真的,您看,我才用了半袋面巾纸,换了在外头,我得用一整包呢!”教导主任又挥了一下手,看来他是真有点烦了。我小心翼翼得替他关了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来,怒火中烧:就她这一句话把我一下午的卑躬屈膝都给浪费了,真他妈够奢侈的!

  我一直纳闷,蓝鸢这姑娘平时看起来也蛮机灵的,俩眼亮起来跟贼似的,可是那天怎么无论我如何对着她挤眉弄眼就楞是没把她从沙发上提起来呢?

  两天后,我们一起站在公告栏前一句一句读那份处分公告,读完了,我问她:“你那天是不是没戴隐形眼镜啊?”蓝鸢说:“当然戴了。我当时还一直在想是给你买珍视明呢还是买润洁呢。你的眼睛肯定是发干,所以眨眼的频率才会那么高。”我火冒三丈,上前指着那张大白纸上蓝鸢的名字说:“你他妈傻啊?!当是玩儿是吧!看见没?留校察看!你要再弄点儿鸡飞狗跳的事儿出来,你就得卷铺盖走人!到时候,你就是搂着人家的大腿哭爹喊娘照样歇菜!这你知道吗?白痴!”蓝鸢笑了笑说:“我还真不信这个邪!”然后她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胃疼。我回头又读了一遍处分,觉得这处分是可笑了点儿;居然说蓝鸢穿着不检点!满学校的女生穿得一个比一个妖精,身上的吊带衫一件比一件简单,粉颈丰胸酥背漏得一个比一个彻底;我估计要不是怕晒黑,穿着比基尼到处溜达的人都有。拿这个理由开张处分公告,真是寒碜了点儿。为了这个就得挨处分的话,估计单是写这名字就得把这可怜的公告栏给浪费光喽。

  令我更加震惊的事发生在三天以后。公告栏上又贴出了一张告示说:撤消对蓝鸢同学的处分并向其致以诚挚的歉意。我当时特气愤,指着教务处的落款说:“你没事儿找抽呐?拿这档子事儿涮我们,损不损啊,有这么对待祖国的花朵的吗?”说完了看见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我没搭理他们,直接问蓝鸢:“妹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咱俩身上找乐子来啦?”蓝鸢冷笑着说:“我前天去过教务处。”我一听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因为前天吃苹果的时候,翻箱倒柜楞是没找着水果刀,昨天却见刀子就摆在水果盘里。蓝鸢接着说:“我站在那老头面前特虔诚的说:‘大伯啊,您说我穿着不检点是吧?那我就不穿了,这样总该检点了吧?’说完这个,我就开始解扣子,可领口还没解开呢,那老头先岔气了,真他妈的熊。我顺便做了回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整医院里去了,也算是救了他条小命,他再怎么着也不能说雷锋穿着不检点吧!”我知道蓝鸢在瞎掰,她那体格,想承受满是学生膏血的教导主任的躯体,难了点儿。但我还是觉得蓝鸢捣蛋的能耐基本上跟我有的一拼了;并且在某些方面比我强了去了。

  知道蓝鸢的处分取消了,我打心底里舒了一口气。接连这几天我一直尽我所能请在学生会里能说得上话的老乡吃饭,求他们帮忙说说情,看能不能处罚的轻一点儿;却只听他们说:“你还是自己多悠着点儿吧,你当严重警告是凉拌的菜啊?!都这份儿上了去挂念别人,还有没有自知之明啊?”这都无所谓,我不怕这个,我就是担心蓝鸢,毕竟她从小根本没被学校处分过……

  大学刚刚开始的那一阵子,我和蓝鸢是形影不离。说起形影不离,我就想起小时侯写作文,动不动就跟谁形影不离,然后准再跟谁因为点儿屁大的事儿翻脸,谁又在最后送给我一个飞机航母模型或者木头制的坦克大炮什么的说他要搬家了,然后我就再没见过那个谁了,并且每每结尾总是特矫情的加一句:要是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对他说:对不起!听起来特象周星驰的亲戚。现在想想芝麻粒儿大小的孩子就知道学着瞎编这些玩意儿去唬人,而且一般小女孩都是写自己接受了洋娃娃布熊熊之类小巧的玩具,我的玩具却怎么暴力怎么挑;看来我打小就不是什么好鸟儿。不过后来我和蓝鸢真不怎么形影不离了。这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话: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被老爹逼着读这部书的时候,才看完这一句话头就不争气的大了,所以我一直认为凭我的头脑也就只能理解金镛琼瑶席娟三毛之类编的哄人的东西。

  我觉得我和蓝鸢的事儿理所当然的既不能浅显的理解为小孩子之间的斗气更不能复杂的提升到因果轮回的高度;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蓝鸢的好“哥”梓胥。说实话,我还真没怎么见蓝鸢和梓胥在一块儿粘着,但却又老不见蓝鸢的踪影。后来她告诉我她把青春都耗在图书馆里了。我听完差点儿背过去,我问她:“你们谈恋爱想找一清净地儿就不会挑一个讲究一点儿的说得过去的地方啊?那个图书馆纯粹一死人墓,一帮子孤魂野鬼钻在里头搬着武穆遗书钻研呐,你就不怕被活埋在里头啊?”蓝鸢说:“你当我想啊?!可梓胥就好这一口来着,一钻进去就托着化工年鉴啃,连吃饭都得我去提醒他。我就跟一怨妇似的在书架间转啊晃啊,时不时的看看手表,卡着时间在里头耗,我自己都觉得蛮不容易的;姐,你知道吗,现在我闻见书霉味儿就头疼。”我拍拍额头说:“得,这梓胥还真他妈是一尤物。你告他,让他求爷爷告奶奶别让我瞧见他,不然我非得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生。”

  后来,我真见着梓胥抱着一本生物制药往食堂走。我迎上去挡住他:“梓胥啊,让我瞅瞅这书成吗?”他很诧异的将书递给我。我上下前后查看了一通,指着书脊给他看:“你瞪大了眼看清楚喽,这上头的灰尘厚得快赶上黄土高原了,我想整个学校就剩你一人还把这长城墙头砖似的古董当书看了,大哥!你拿这个给人家做枕头人家都嫌硌的慌。你听着,我妹子可是对你情有独钟,你他妈要是再把她一个人当衣服晾在一边儿,我就先拿衣服架子把你晾起来!”我用力把书扔到他胸口,看他打了一个趔趄,我走上前去点点他的胸脯说:“有空多去健身房转两圈儿,整天窝在图书馆里这儿都萎缩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女生都好施瓦辛格样儿的体型啊?没劲儿!”从发呆的梓胥身边走过去之后,我想想梓胥精致的五官觉得他还是别去练体型的好,要不然蛮不伦不类的;再说现在也挺流行flouwer man的。

  有一天晚上,我开着应急灯给家乡一哥们儿写信,写的我那个伤感呐。想想没咋地就物是人非了,我能不伤感吗?我正独自伤感着呢,蓝鸢从外头大大咧咧的跑进来说:“‘侃逢对手’啊!”我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找人下五子儿棋去了,结果听她说:“哎,姐,你还不知道吧,隔壁宿舍住了一辽宁妞儿,哇,帅呆了,我刚才就是过去跟她侃大山去了。来这儿头一回侃这么爽。那真叫头晕目眩,异彩纷呈啊!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侃哪儿去了。她们宿舍俩福建人干瞪着眼瞅着我们唾沫星乱飞,看那样都快傻了。痛快,真是痛快!姐,改天你是不是也过去跟她比试比试啊?”这要搁平时我早一捋袖子直奔那人宿舍去了。可刚才那会儿我还伤感着呢,怎么好说变脸就变脸呢?我说:“蓝鸢,我想哭。”蓝鸢一楞,看我的样子不象开玩笑,就拽过椅子来摸摸我的脸说:“怎么,有什么事啊?”我苦笑了一声说:“累了,疯了五六年了,真的累啊……”蓝鸢握着我的手说:“姐,我这不开始陪你一块儿疯吗?有人陪着,干活就不累了。”我认真的看着蓝鸢干净的脸盘,摇摇头:“蓝鸢,别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象我一样。我宁愿你还是那个誓将板凳坐穿的好女孩儿。”蓝鸢也同样摇摇头,但没有开口说话。应急灯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我看看蓝鸢变成暗紫色的头发说:“行了,上床睡觉吧。”蓝鸢把头靠在我胸口说:“姐,我想和你一块儿睡……”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事,我就象个边缘人在一旁看着这些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的镜头。我一个劲儿的想找到曾经和我一起走过快乐时光的朋友们,可一直到我脚底流血都未曾看到他们的身影;一个年轻甚至有些孩子气的面孔却总是在灯影绰约中闪烁,只不过,一直以来我都不想在记起有关他的一切。我觉得这好象就是生活,那么多想刻意记住的事情偏偏不知去向,那么多不想提及的往事却历历在目,逃脱不掉……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和蓝鸢几乎同时说:“两个人挤一块儿睡真他妈累。”我们俩永远都是那种没记性的人;昨儿晚上还伤感了好一阵子,今天一睁眼又象俩活宝了,也难怪我妈会用缺心少肺形容我。我站在走廊上刷牙时看见美丽的大太阳笑眯眯的往上爬,我就含混不清的对同样在刷牙的蓝鸢说:“就是!要是在太阳底下都拉长了脸装伤感也太伤风情了吧。蓝鸢,你说呢?”蓝鸢含着满嘴的泡沫一个劲儿的点头眨眼。然后我们迅速的洗漱完备,穿上最顺眼的衣服,又一块儿挤到镜子前,打粉底,画眼线,涂唇膏,同时向镜子抛了个媚眼之后,我们笑着说:“Today is another day!”

  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我和蓝鸢特喜欢逛街;但和大多数女人不一样的是,我们的兴趣不在花花绿绿的女式服装上。因为我们买衣服一向都是瞅准了哪件就回学校饿肚子攒钱,攒够数了直接去商店领那件衣服。我们多数时间都耗在大商场的电梯上了,我和蓝鸢都迷上了看一张一张的大幅男仕西装平面广告。那些外国男模帅得让我有眩晕的感觉。蓝鸢总是在我身边咂吧嘴,一边咽口水一边赞叹:“姐,你看这身材,惹火啊。”我们好象很乐于用一些修饰女人的词儿形容男人。在这年头,女人象男人才有人缘,男人象女人才有人捧。十一月份NBA开赛以后,我和蓝鸢就盯着中央五的节目预告,要是有76人的比赛,我们肯定一人抱一大包的爆米花窝在床上给艾弗森加油。我们一致认为大眼睛艾弗森是男人中的极品,看着他在三秒区里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时,我们就会兴奋的大喊大叫。在太过阳刚甚至有点野蛮的NBA中,小艾的长相用秀气来形容特贴切。宿舍里另外俩人为我们看球恨的咬牙切齿,说:“你们投错胎了?在女生宿舍里看篮球!”我听了这话就特别不爽,按她们的口气,电视台只能向女生宿舍转播米兰时装周花絮而不应该转播NBA集锦似的。幸好我从来都觉得和女生吵架特没劲儿,不然她们早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了。

  蓝鸢很甜蜜的跟我说梓胥给她写了一封情书的时候,我正很甜蜜的做着有关布拉德•彼特的梦,我迷迷糊糊的“恩”过一声,过了一会儿,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我立马翻身坐起,夺过蓝鸢手中的便笺。可看着看着我就开始后悔怎么没多跟彼特聊一阵子呢?我深吸一口气,捂着额头问蓝鸢:“妹子,不是姐打击你,就这,能叫情书吗?写的跟考研论文似的。你告诉他:下回写起码拣一张干净点儿的纸;这上头都是硫酸铜粉末。”蓝鸢推了我一掌,替梓胥诡辩:“说什么呐你?那些怎么粘牙怎么写的情书我早看腻烦了;”她弹着手里的纸张,很得意的说:“这样才叫新时代青年的模范情书。”我半耷拉着眼皮瞄着蓝鸢幸福的小样儿说:“我看他作业上化学方程式忘记标气体符号都要向您打报告了,您不觉得他正拿您当咱们那老处女一样的化学老师吗?您看您乐成这样儿,一黄花闺女急的跟嫁不出去似的,还要不要淑女风范啦,啊?姐姐我平时怎么教育的你啊,敢情我挖空心思苦口婆心的言语你都拿去垫耳背啦?!”蓝鸢不再回话,只是歪头歪脑的抱着那封信陷在竹藤椅里傻笑。我看她那样子,觉得有点儿悲伤,并禁不住感叹一个优秀女青年行将沉沦了。

  有一次见梓胥和蓝鸢再餐厅吃饭,我猫着身子凑上去点了点他们吃的菜:香菜、豆腐、炒蛋,没了。我当时气的直拍桌子,指着梓胥的鼻子说:“我说梓胥啊,你就是再不济也该让蓝鸢沾点儿油星吧。花儿一样的闺女就这吃法早晚得变成黄花菜!我们家蓝鸢没事儿跑你跟前做苦命媳妇来啦?”蓝鸢一直在后面拉我的袖子,我回头凶她:“别拉我,这男人让你喝西北风的心都有,你他妈还帮着他干吗?我要不教训他,我这姐做的羞愧!”然后接着回头凶梓胥:“我可告儿你,多少子弟搬着山珍海味在蓝鸢屁股后头侯着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再让蓝鸢吃的这么艰难,把蓝鸢搞烦了,亮你个后背,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蓝鸢又在后面拉我,我甩掉她的手:“干吗啊,总拉我干吗?”蓝鸢小声跟我说:“菜是我打的。”我当时有点儿想横到地上,周围的人可都斜着眼看这出好戏呢,我一下不知道再怎么继续酣畅淋漓的教导他,把柄没了话头就难找了;我一咬牙觉得如果我就这么横了也太丢面子了,于是干脆又一拍桌子:“这就更是你不对了,怎么能让蓝鸢去打饭呐?啊?……蓝鸢是谁?她,她可是我家妹子哩。”说完这句话我觉得特没底气,好象我妹子就可以不打饭,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还得自个儿掏钱包喂饱自己肚子呢!跟别人吵架的时候,最怕短了气势,气一断再往上接就没了咄咄逼人的效果了,我眼见着收不住场了,就转身准备走,刚一离开他们的餐桌想起这梓胥一句话都没回应,我热情激昂的说了这么一大箩筐的话,他却象一石佛不动声色,这不明摆着气我吗?我就又回过头去白了他一眼:“娘们儿!”

  中午蓝鸢回到宿舍,我问她:“你前些天不是还一个劲儿的跟我抢着喝煲猪脚汤吗?这会儿怎么想起吃斋念佛来啦?”蓝鸢淡淡的说了一句让我颇为感动的话:“梓胥小时侯得过胆囊炎,吃不得油腻……”我怜悯的看着蓝鸢说:“节哀顺便吧。”说完了我就笑得挺不住了;弄的象进了灵堂遗体告别似的。可笑过之后,真的觉得蓝鸢长大了,知道疼别人了。

  学院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每学年末都会在大一学生中选出一个 担任下一届新生的总辅导员。我之所以说这个习惯不好,是因为我们这一届的辅导员特象一刚从地底下刨出来的芋头。我们刚入学那一阵子,我和蓝鸢都拿他当学院领导了,一口一个叔叔,叫的那个亲切,我们都觉得牙疼。到后来知道了实情就在心里骂遍他的祖宗十八代;他赚了我们的便宜,连句“不好意思”都不吭一声,这号子人最是可恶。我们仍旧微笑着对他说:“您真成熟,就象我们一叔。”心里却说:“嘁,才多大点儿年纪啊就长这么贫困,到老了指不定见不见得了人呢!”在选我们下一级的辅导员时,我们环境工程班居然鬼使神差般的把我推了上去,而我更鬼使神差般的被学院选上了。后来我问我们班上的人:“你们干吗把我撂上去啊?”他们笑起来特奸诈:“我们这帮子大一让大二那伙子折磨够了,估计我们这一级能比他们狠的人应该不少,不过能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之辈就非你莫属了!”听完他们这些荒诞之辞,我端着AK47点破这群混蛋的头的心都有。我是谁啊?我是金莲啊!虽然总是被人加上一个跟某种知名品牌洗发水相同的姓而与历史上一光彩熠熠的女性形象挂钩,可再怎么着也是一花样女子啊,怎么会去摧残小我一级的花样少年呢。

  大一暑假干的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和蓝鸢又觉得要在隧道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了,回家的时候死去活来,返校的时候活去死来;我们姐俩又在车上让一帮子人懊悔念错了台词。我看见窗外水样流动的景物时就特深沉的想,这日子咋过的跟走马灯似的,转来换去还是那副汤药,没劲儿。

  我委任蓝鸢当迎新副 完全是无奈之举,因为我琢磨着整个化工学院也就只剩蓝鸢这号水灵灵的女子才能让新生进了这座象日本鬼子碉堡一样的学院大楼不至于太过失望。蓝鸢听我摆弄出这样的理由,居然还真拿捏起来,结果又是请吃又是送礼的,好容易才让我摆平,我说:“还姐妹呢?这么点小事都得我发射糖衣炮弹,有这么折腾你姐的吗?”她反驳说:“说我啊?我当你是在自我检讨呢!你这叫出卖姐妹,知道不,有你这么折腾你妹的吗?我都舍得出卖色相了,揩你丁点儿油不天经地义的事儿?”

  化工学院对面的经管学院把迎新现场搞的象万圣节游行似的,那真叫什么招都支上了;我觉得化工学院也不能老这么甘拜下风啊,于是掏手机给艺术系几个姐们儿打电话。眨眼工夫就见她们都浓装艳抹的摆了过来;说她们摆过来是因为我看她们从远处过来的时候,以为她们是摆着船呢,这些小蛮腰摆的,有水平,真有水平。我挨个问好,然后说:“我这儿正缺人气,请姐几个过来忙活忙活,我这厢先谢过各位了。”她们异口同声的说:“金莲你放心,就等着瞧好吧。”听她们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放心了,她们这语气好象是上阵拔萝卜,不管死活揪出来就扔筐里的架势。随后我发现她们迎新生的举止也蛮有水平的,逮着脸上有青春痘的嫩芽儿就往学院大厅里拉,有几个不明就里的经管学院的学生也被他们连哄带骗的掳到报名处来了。我一看情形不对,叫那姐几个围到身边说:“我看你们回去休息吧,张罗这事儿挺累人的。”她们倒爽快的一甩手回到:“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这点儿活,手到擒来,你啊,甭客气,谁跟谁啊!”我腆了一脸的笑:“别这么说,我这是心疼你们呢;再说新生也大抵到齐了,你们回去歇会儿,顺便换身行头,打扮的招展点儿,赶这边儿一些碎尾巴清理完了,一块出去凑一桌,我请了,成吧?”我目送她们摆出我的视线后才舒了一口气:象她们这种拉皮条一样的方法不把我这个迎新 丢水深火热里头才怪呢!一想到这个我就汗毛直竖。

  蓝鸢和我继续坐在桌子上等新生,顺便讨论一下新生的质量情况。蓝鸢冲我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刚才有一男的堆着满脸淫荡的笑容朝我丢唾沫星,一个劲的叫我姐,还没命的自我介绍:我是谁谁谁,今年多少岁,哪个省的,又什么学生物工程的。我听着直想拿花名册拍他个大头;你说又没人拿刀架他脖子上查他户口,拿完宿舍钥匙还不滚蛋,跟这儿殷勤个屁啊?”笑了一场,蓝鸢接着说:“我可不是诈你,这回得再加一件蕾丝睡衣。”我瞪大了眼,问她:“你想要了你姐啊?就是当今的物价也没你这儿变的快啊,这么敲诈你姐,蓝鸢,忍心吗?”我故意摆出一副苦相希望蓝鸢能可怜可怜我。蓝鸢却镇定自若:“你没见那王阳他们都遛号了吗?那些新生可都冲我跟前排队来着,我跟他们说那边儿不是空着吗,还嫌天不热啊?楞是没人听。我算看出来了,这冲锋陷阵,顶炸药包灭碉堡的事儿可都是我抗着呢,不加薪水,我不干。”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说明你魅力大么,是吧,当今社会是眼球社会,谁养眼谁保准吃香,你就拿这次当回军事演习,咱不能太形而下,有时候想想未来,想想深层意义,如此这般,我们才能形而上嘛……”我正要几尽我的口才,试将蕾丝睡衣争取回来,却见一个小女生直奔过来说:“姐姐,新生在这儿报道吧?”“哎呦,这声姐叫的,甜,贼甜,我就喜欢这种小糖果儿;”我一边夸着一边捅捅蓝鸢:“人家比你水灵多了,看看,这俩眼水汪汪的多招人疼啊!”我从桌子上跳下来,拉着她的胳膊问:“叫什么名字?”“水儿。”我听了心里就更喜欢了:“这名字起的好听。这样吧,姐给你安排一间好宿舍,就搁我宿舍旁边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找我,除了青藏高原,没我摆不平的。”说完之后,觉得这牛吹大了,于是干咳了一声:“都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嘛!呵,这闺女俊的,我认你当妹子怎么样?”水儿咧开嘴弯起眉毛来说:“谢了姐。我爸妈还在门外等着呢,你先忙,我回宿舍了,没事儿去找你玩。”说完这些水儿朝我晃晃手,转身一跳一跳的出去了。我看着她一抖一抖的马尾辫子,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一句话来:年轻真好!我对蓝鸢说:“水儿跟以前的你挺象的。”蓝鸢没吭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对她没好感。”我笑了笑:“不是吧,妹子,这么狭隘?人家长的象你还不行啊?我想长成你那样还没处投胎呢!夸你都不知道收着。”蓝鸢说:“她刚才一直只跟你说话,当我是空气。如果连我们胸前挂的工作牌上的一字之差都观察的那么仔细,你觉得水儿这个名字还清澈吗?”我忽然听见外面有很尖锐的蝉鸣,吵的我耳膜生疼。

  起初我不怎么去树人酒吧,多数时候是去市区的蓝调酒吧,但那时侯是有蓝鸢陪着我。我们一起在酒吧里吃幼稚的棉花糖吃得满脸都是,一起跟着一帮皇马得球迷大喊大叫,他们是为了足球和啤酒,而我们仅是为了劳尔。

  后来蓝鸢的时间都倒贴在梓胥这根木头上了,我只好一个人步行去离学校不远的树人酒吧扼杀时间了。有人说酒吧是城市里最人性化的地方,这里面的人最为真实,也最为放松。至于学校周围的酒吧是不是也可以如此形容我就不敢断言了,因为大多数学生去酒吧不是为了放松,只是为了某种看似奢华的感觉,仅此而已。我在树人狭窄的空间里总是孤自一人坐在吧台的右侧摆弄手中的高脚杯,看着在冷酷的荧光下闪烁的葡萄酒,迷离之外,唯余空虚。

  有一次在酒吧喝的太晚,晃在路上的时候看见天上的云彩一闪而过,这时我才想起海边的风挺大的,吹得我有点头晕。我蹲在地上想歇一歇再继续走不然进了肚子酒要再吐出来岂不是浪费了。虽然刚才就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唧唧歪歪的吵个不停,等我这么蹲下冷静的听一听才明白后头跟着俩毛痞。这是我未曾预料到的,学校离市区很远,所以闲着没事的小混混没多少,此时此地冒出两个稀罕物来我还真不太适应;这些话都是我以后冲我姐们儿炫耀我的英雄事迹时常说的,她们听的时候楞傻楞傻的——就象我当时的感觉。一黄花姑娘深更半夜的在半道上遇见俩满怀鬼胎的楞头青,这事儿撂谁头上谁都得混身汗毛直竖。到后来,我回想那晚的经过时竟然很清晰明了,这么深刻的经历我要再似是而非的,我就真他妈不当自个儿是自个儿了。等他们距我已经挺近的时候我也不知从哪儿捞了一块青砖,就那么直直的站在公路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干站着。我记得原来一哥们儿跟我说:有时侯安静就是一种气势,是大喊大叫换不来的气势。我也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我看港台那些黑帮片儿的时候总见有人在打打杀杀的节骨眼上摆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我一直纳闷那么多人拿着砍刀没命的挥来扫去看见这样一号不动的木鸡怎么就没人上去抹他脖子,最起码白赚一个的事儿居然没人肯做。怀疑归怀疑,我想我那时候只能摆摆样子,上去硬拼也就落个终身残疾,而且很可能,想把初夜搞的浪漫一点儿的梦想只能一辈子是梦想了;想到这个我觉得自己想歪了于是赶紧正眼去看那俩人,他们果真楞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实际上我得感谢那些没事拿公物寻开心的小屁孩,没他们,这么高本该跟小太阳似的钠灯还真不会坏的如此利索,只有在暗处,我脸上肌肉的颤抖才不至于被他们看清。我认为当时我的造型应该挺不错的,很有点儿视死如归的味道。至于这样僵持了多长时间我拿不准,反正到他们转身撇进另外一条巷道的时候我的胳膊有点儿酸,砖头啪嗒掉地上了。警戒解除之后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走,反而很坦然的坐到路崖石上悠哉悠哉的看天上时隐时现的月亮。我担心了一路到最后还是在那根电线杆子边儿上吐了个一塌糊涂,直起腰来的时候我叹了口气:可惜了。

  我抄着口袋往学校晃,断断续续的路灯铺下断断续续的橘光,我就这样看着额前的碎发散下的影子,摇摆着鞭挞眼前的一切,我那时侯突然觉得有些恍惚,我想起几年前那些鲜亮而且简单的日子,想起一个春夏秋冬总是穿白衬衫的男孩子,想起了倔强的我想和他继续在有夕阳的傍晚看西边天空垂死挣扎的样子时却发现我已早没了肩膀依靠。奇怪的是,我几乎已记不得他洋溢着青春的脸是个什么样子了。至今为止,我只是能想起他转身离开时我满嘴的血腥,甚至带一点点的苦涩。

  回到宿舍我感觉清醒多了,这时候有点儿后怕,要是那俩人琢磨一阵子觉着不对头再折回来,或者再打哪儿冒出几个土匪来,我就只能被人家鱼肉了。我扶着门框看里面黑不咙咚的才意识到这一回是真晚了,原来她们这会儿还瞪着大眼精神着呢。我挨到床上,随便揪过被子来,正准备睡过去,觉得好象哪儿不对劲儿,我晃晃脑袋细细想了想;要蓝鸢在的话我的被窝应该是已经铺好的啊?我撑起身子来,问跟我睡对床的姚倩蓝鸢去哪儿啦,姚倩被我这么硬生生的从梦里拽出来满脸的不乐意,她把身子转向墙有气无力的说:“刚才打电话说不回来了,干什么你得问她,她还说明早你不用去餐厅了她给你捎,就这些,我困,你别闹腾,都几点了,睡不好又得起疙瘩……”我还真服了她,意志迷糊到这程度上还能惦记着疙瘩,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啊,姚倩脸上的那小山包大土丘就整天介让她长吁短叹,都挺不容易的。我重新躺下回想起下午蓝鸢牵着梓胥的手跟我说了声拜拜就没影了,那他们现在该在哪儿啊,手牵手数天上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哄小孩都显的幼稚。守着红蜡烛,面对面共进西餐?这饭吃到现在也忒长了点儿吧。粉帐红幕,乱影飞花,春宵靡醉?可能,不过这么想好象下三流了些。我胡思乱想着这些不自觉的嘴角上翘,我扇了自己一耳光,喝高了,管那么多干吗?蓝鸢是我妹子,又不是我闺女,这不瞎操心吗?多余……是多余……

  蓝鸢与梓胥的恋情到了这份上应该算是如火如荼了,可蓝鸢好象一直不怎么高兴。有一天蓝鸢洗完头又拿吹风机吹头发,我夺下来说:“别用这个,伤头发的,你没见姐的头都成柴火堆啦?”蓝鸢看了我一眼,从身边搬把椅子到了走廊上,我也搬上椅子跟着出来跟她照面儿坐着。“南边儿的太阳有点霸道,你记没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一直都说这个破地方能把吴孟达晒成巩汉林,呵呵,都到冬天了,这太阳还一个劲儿的冒热气儿,也不累。”我说这些完全是在打哈哈,我看的出来蓝鸢心情不好,我盯着蓝鸢发梢上挂的水珠等她开口说话,可一直到那滴水掉下来蓝鸢也没开口。我起身扶了扶椅子找到更为舒服的姿势才慢悠悠的坐下,又慢悠悠的开口问她:“说吧,什么事儿,你和梓胥。”蓝鸢的表情有些复杂,可有一词儿可以概括一下:哀愁。“我,和梓胥,很近,可象,隔了一层玻璃。”我听完这几个词接着警惕的问:“第三者?”蓝鸢迟疑了一下:“不会,不可能。”我实在受不了蓝鸢这么哀怨的样子,这跟平常差的太离谱了,我打了个哈欠故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就没事儿,改天我去替你整理整理他;锁用久了还得加点儿铅粉呢!”蓝鸢说:“姐,别闹了,我是想和他好好谈一次恋爱,不是拍喜剧片,好吗?”我当时感觉自己象一傻豆子,一点儿都不看事儿。蓝鸢沉默一会儿,侧脸问我:“姐,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我喜欢这个话题,虽然我知道一个姑娘家喜欢这个话题不是什么好癖好,可我就是喜欢,因为一说到这个我就特有话说,而且越说越激昂大有立马上街掳一帅男来当老公的冲动。我把脸上的五官尽量往一处挤,据说这叫笑:“找不着,也懒的找,撞大运吧,兴许能撞见个汤姆•克鲁斯之类的帅哥也不一定……哈哈……”我看到宿舍下面的空地上有几对男女打羽毛球,小巧的球在俩人之间快活的来回,每一次掉到地上就有一段打情骂俏。我坐在阳光里想起《科学怪人》中的一句台词:你给了我感情却没有教我如何使用;你给了我生命却让我等待死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把手掌拍的生疼,这句话实在经典,经典到让我心痛。

  水儿隔两天就来向我汇报情况,象她能吃两毛五分的米饭了,象她做错了两道不定积分的题目了,反正看那架势她真当我是她姐了。我也真把她当我妹子了,一个劲儿的教她怎么混才能混出个人样来;我觉得我这些话根本不用说水儿也应该知道,满周年的孩子还看得出个眉眼高低呢,都活了二十年了谁还要搞不懂既定的秩序那真叫傻B;说白了,听人说说老生常谈的目的是为了找找平衡:噢原来大家都在腆着脸过日子呢,知道了这个心里就塌实一点儿,愤事疾俗的那点儿劲也就不怎么牛了。我看见水儿虔诚的眨眼点头,我觉得我真他妈伟大,伟大的特象一灵魂工程师。蓝鸢对水儿印象一向不好,我对她说都出门在外,水儿大老远从北京到这儿也挺不容易的,能帮个忙就伸把手呗。蓝鸢说:“我才不跟这种小屁孩斗气呢,我看不管她那招式,说她清纯她还真铆上劲了;你看她那俩眼瞪的,俩蛤蟆眼,还吧嗒吧嗒的乱眨跟布娃娃似的,也不累。”

  要是我们知道这个学校里谁如风似火谁就能堂而簧之的做学生代表的话,我和蓝鸢一准而齐刷刷稳若处子。可学代会的请柬砸到我们头上时我知道这时候后悔来不及了。

  “是来不及了。”多少年之后我再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很有味道。

  开会那天,蓝鸢一大清早就去找梓胥吃饭,临走时拍拍我的床板说:“姐,别忘了。七点四十五到学院签到。”我还没来得及应声,蓝鸢就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我掖着被角心里想:这人啊,有了精神依靠,活的就是滋润。

  我本来是打算打个盹的,结果不想这个盹儿打的大了点儿。蓝鸢打过电话来朝我嚷嚷:“你快歇菜了你知不知道,都八点了,整个学院就剩你这大少奶奶没到了,你还要不要学分啦?”我从床上磨起来,迷迷糊糊的往学院蹭,心里还一边想着:半死不活的状态最难以忍受;要是我能象蓝鸢那样六点就起床梳洗打扮或者直接睡死在床上,都不会象现在这种连牙都没刷,脸都没洗的狼狈像。

  到达学院会议室的时候觉得学院真小气,找这么一太平间一样的地儿开学代会。我看见一屋子人摇头晃脑的瞎侃就知道会议根本没开始。我真想把蓝鸢的大舌头割下来。

  因为去的太迟,我只好坐在门口。我发誓以后开会我绝对不会再坐在门口,实在太难熬了;开着门,呼呼的穿堂风,关着门,又得一刻不停的给进进出出的人开门关门;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跑这儿给人家当保卫来了,反正睡觉是甭想睡塌实了。音响里送出的是《东方之珠》,我提醒自己等到《恋曲1990》的时候一定认真听一听。可是没过多会儿我就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了,因为眼前的一切光影都特呆滞,耳边的一切声响都特麻木。

  撑不住了,我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准备不管是山崩地裂还是山洪爆发一律睡觉为先。正在这节骨眼上一个脸比面盆都大的男生探过头来问我:“不舒服吗?我这儿有感冒清。”我瞟了他一眼,于是确定他不是我的哪房亲戚,所以只是微笑一下算是回应了他的好意。我妈跟我说过,陌生人送上的药片面包饼干饮料一律不准碰;碰了有事儿你就干等着人家鱼肉你吧,碰了没事儿你就等着回来我鱼肉你吧;在这事儿上我觉得自己是一顶听话的好孩子。那人却死不放弃,更是令我吃惊的掏出一板白加黑,说:“试试这个吧,不瞌睡的。”一边还往我怀里堵。我心想这家伙肯定脑子有病,一个看起来混身零部件都挺瓷实的人跟一活动药店似的怀揣各色药剂,怎么想都怪。我把那板药片丢回去说:“我看还是您吃点儿吧,您听听您这鼻音,让我想起赵忠祥大爷……”我还没说完这些就感觉有人拍我肩膀,我当时心里的想法是:全世界的人都他妈死光了,怎么没事儿都跑来搅我的局啊?你奶奶想睡会儿安稳觉都不成!我转过身来准备将我的肺腑之言直接扔给那人,结果眼前的女人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毛爷爷有一词儿叫分外妖娆来着,我觉得形容这妞挺合适的。她说:“你怎么坐这儿啊,这是大三的地儿,你就不怕被那些光棍拐跑了啊?”我的妈啊,一听声音我才知道她是蓝鸢,我站起来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了一个遍,拿起她胸前的工作证说:“妹子,你简直一七十三变的妖精。”蓝鸢一听也来劲儿了,一甩刚烫的大波浪说:“那还用说!”我干咳一下:“怎么看怎么象三十年代上海滩的风尘女子。你瞧瞧,你瞧瞧,这旗袍紧的,你还嫌自己胸不够大啊?随便显摆。”我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刚才一片黑糊糊的后脑勺都在眨眼间变成了参差不齐的五官。我压低嗓子嘀咕了一声:“一群色狼!”然后揽着蓝鸢来到走廊上。蓝鸢还眉目一挑说:“这叫性感,你知道不。”我说:“你当然是哪词儿好听拣哪词儿说啦,穿这么一蹩足的旗袍到处乱跑,真是一现世宝。领口拉一拉,你看都露哪儿啦!”蓝鸢一甩胳膊说:“哎呀,不跟你扯了,我还忙着呢!拜拜。”我看着蓝鸢扭动的腰肢渐渐远去,心里禁不住赞叹,这丫头,身材真是惹火。

  我重坐回座位发现原来那个忙着朝我推销感冒药的人没了踪影,心里想这回清净一会儿了。我又连打了几个哈欠,觉得如果再不睡真有点儿对不住这么好的条件了。我高兴的猫着身子去关门,却发现一双亮的能当镜子照的欧版鞋,我抬头往上看,发现竟然是梓胥;微翘的头发,闪烁的眼睛,突出的喉结,干净的白衬衫,得体的黑色西服。说实话当时我有点儿眩晕。今儿个怎么了,一家子人都跟赶早来参加奥斯卡颁奖礼似的。梓胥朝我笑了笑,露出一排晶亮的牙齿问:“怎么才到?”然后就一阵风从我身边飘过去了,好象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回答。我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我就想:敢情今天我来这里净看人家惹火的条子了。同时我很遗憾的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小白脸,看上去精神着呢,还不知道又有什么东西要“推销”呢.我想睡觉看起来是困难了点儿.

   我伸长了脖子看见蓝鸢和梓胥站在一块儿,我有种扎向 台当主婚人的冲动。我拍拍自己的脑袋;我这是什么浑思想,我初步认为是没睡舒坦的缘故。正打算补充一下睡眠,身边那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安分的小白脸还真不出我所料朝我肚子捅了一下。我侧脸看他金丝眼镜背后闪亮的眼睛,觉得他象极了《人间四月天》里的黄磊。可他就真是黄磊我也想让他去劳教所待个三五年,让他也知道知道想睡觉却总被人催着干活是什么破滋味。我这样盯着他,他却依旧在捅我,我低下头看见他手中捏着一张名片,我接过来扫了一遍,看见“颜悦”俩字儿下面印了一打名号,什么人文社科系学生会 ,什么校文学社社长,什么学通社社长。我心里骂道: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学代会给我的感觉象是在开招标会,看着一爿一爿的人象抽风似的一会儿举手通过一会举手同意,我的头都胀了。身边那个颜悦冷笑了一声说:“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我很以为他是在故意说给我听,我觉得某些人很容易通过这种宣泄方式得到快感,而一旦你以一种信徒的姿态去聆听他的言论他必定得到双倍的快感。我想起我妈小时候教训我的口气,于是临时编造了一句话教训一下自己:瞧瞧人家多有文化,说什么事儿张口就是形而上,比你强了去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问颜悦:“你又不是化工学院的,跟这儿来干吗啊?”他说:“你们化工学院的学生会 非拉我过来,再说学通社也需要稿子。”我当时觉得自己象一屁颠屁颠的小记者颜悦象一飞扬跋扈的大众偶像。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那些胸前戴着花儿的嫩芽都是学校各学院的学生会 。我疑惑的指指他的胸前,他反应也倒快,立马从兜里掏出一胸花来丢给我说:“给你玩吧。”我差点儿背过去,这孙子当我是幼稚园小朋友啦。他的姿态让我很不爽,就象以前封建社会的皇帝微服私访似的,没事儿搞着神秘玩儿,实际上脑子里头一个劲儿的想着怎么着才能让我们这帮贫民百姓大惊失色五体投地高呼万岁同时又觉不出他们是故作姿态来,很是变态。

   学代会中间有个三十分钟的间歇,我把那一对“新郎新娘”叫到身边说:“你们今天打扮这么靓干吗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有你啊,看看你的高跟鞋,就不怕闪着腰。”蓝鸢抿着嘴笑的跟山茶花似的,小心翼翼的拿手去揽梓胥的肘子;这个蓝鸢在梓胥面前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淑女,很招人喜欢。梓胥的脸红的象刚成熟的番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他身后走过的学院领导的脸象快烂掉的番茄。我拿眼神示意他们:“这么表达同志情谊也忒扭捏了点儿。”待那老头走过,我们仨笑得山花烂漫。

   这时候有人又在我身后捅我,我回头见是颜悦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干脆转身点着他的肩膀吼他:“大哥,光天化日的你跟一伪政府汉奸似的总贴我身后举止猥亵撇开不说,我猜你也该知道我的名号吧,那么文化的名字你不叫总戳我痛痒处干吗?”颜悦把一袋小笼蒸包和一杯咖啡奶茶塞到我怀里说:“吃点儿。”我气愤的往嘴里塞,居然忘了我该听妈妈的话,忽然想起他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就问他。他说:“你眼屎没擦干净。”我结结实实的呛了一口。当时我恨不得拿宽胶带把他弄成木乃伊。我一边揉眼一边捣他的肚子:“你就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儿再跟我说这事儿啊?!我不被人笑死你是不是不甘心啊?”颜悦笑的特暧昧,看见蓝鸢已经是花枝乱颤了,我觉得相当的没面子。我开始认识到颜悦满肚子的坏水儿,一定得防范着点。他们三个人里梓胥的笑最让我欣慰,至少他的笑容让我读出了丁点儿不自然的味道,比没心没肺的蓝鸢强多了。

   学代会是为了学生会换届选举。水儿这丫头当选学生会委员让满屋子人都很惊诧。化工学院成立至今还没有哪个新生能在入学两个月的时间里混进那个阳光灿烂的圈子。这个圈子之所以阳光是因为进到里面就等于钻进“金字塔”里去了;助学金、奖学金什么的莫名其妙的就会齐刷刷的往圈儿里砸,里头的人想躲都有点儿难度。

   有一个学长曾跟我说过:“你大一的时候没准儿也能混进去。”我笑笑说:“别,我怕掉里头去也被整的人模狗样的。”我记得大一学期末的表彰大会一个全身上下梦特娇,腰间还别着诺基亚的学生上台领国家助学款时,我自个儿在底下觉得特欣慰:中国的经济前景真明媚啊,贫困生都他妈的全副武装了。

   水儿一跳一跳的跑到我身边朝我叫姐时,我觉得她的确比我强多了。我搂搂她说:“小妹子蛮能搀和的啊!把那帮大三候选人的脸都给搀和绿了。”水儿伸伸舌头说:“都仗着姐呢,没你跟他们打个招呼我也搅和不开啊。”我哈哈笑了一通说:“这小闺女,乖巧的,拐着弯儿撇我。”我拉着水儿小巧纤细的手对颜悦说:“北京妞儿,很棒一女生。”颜悦朝水儿点点头。我把他的名片递给水儿说:“这人起了一女人名字。”水儿看过一遍,满眼放光的说:“我也喜欢写点儿东西,改天交您几份稿子,让您瞅瞅。”颜悦说:“甭叫‘您’,别扭。”我说:“水儿,跟这种人客气什么,你尊敬他,他还当你骂他,犯不着。”我看见水儿闪着大眼睛象看天皇巨星一样看着颜悦,觉得水儿真单纯,同时又觉得颜悦挺能耐的,一排一排的行头还真就让他挤到一张小小的硬纸壳上了。

  颜悦这张脸很不耐看,所以他的面孔高频率的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很不舒坦。我问他你一个学中文的没事儿总跑化工学院干吗?他的话总是简短,也总是象重锤似的:“看你。”我第一次听这话觉得很搞笑;原来只听说过我们学校是理科男生一窝蜂的去文科学院门口站岗,文科女生齐刷刷的跑理科男生宿舍里慰问,没听过有文科男生舍近求远舍好求次跑我们这个日本鬼子碉堡里寻妞的;所以眼见着眼前有这么一条蹦精神的大活鱼挣着抢着往油锅里扎猛子感觉有点儿怪怪的。这种话一遍两遍能当玩笑话说说,要重复多了换谁谁都承受不了。颜悦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儿,我那几个艺术系的姐们儿早告诉过我,顺便还历数他的风流史。其中有一点我觉得难能可贵,那么多被他抛弃的女生没一个说他坏话;我不太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多情男人万人骂啊,千年古训啊,怎么到他这儿这话不好使了。一姐们儿说:“咳,这有什么奇怪的啊!老实的自是被他骗了呗,花前月下的几句甜言蜜语立马溜号儿就剩那清纯姑娘泪水涟涟了;风骚的啊,肯定也在涮他,存盘还知道留个备份哩,现在的姑娘聪明着呢,大哥五哥的认,这叫一夫不抵众友谊,男朋友若远走高飞了随时挑一哥扶正,来的比香港政权交接都快呢!”我听这么一说觉得倒还有点儿可能。颜悦的作风根本不是我的研究对象,我挺喜欢他的,再说蓝鸢也挺喜欢他的,准确的说是我们都喜欢他送的零食。蓝鸢每次往嘴里塞零食的时候总对我说:“姐,你也得给人家点儿甜头。总往一处撒米粒儿却老不见鸟儿出现,谁还那么傻,一个劲儿的义务喂鸟啊!”我一听这个一准儿会扑上去掐她的脖子。我是她姐,她居然拿我当引子去套一大灰狼,我能不气吗?!有几回我跟颜悦说你别来了,他每次都是笑笑不说话,后来他真的好长时间没出现,我以为,他会就此失踪。蓝鸢说的对,谁会象傻子一样只知道撒种却不看收成啊?!

  一年多了,我眼见着蓝鸢跟梓胥凑一块儿越活越精神也有点儿眼馋,总想着是不是哪一天咱也得从玉米地里掰个大头棒子回来显摆显摆,可总是觉得没那兴致。每次见到一对一对的情人儿满眼里烟霭茫茫的,我就牙疼。特别是蓝鸢,在我面前整一孙二娘,到梓胥跟前倒摇身一变成了林黛玉了;女人善变也不能这么着个变法啊。川剧变脸还有个预备动作呢,蓝鸢说我这是看的太开,她提醒我说凡事要讲究个朦胧美,要想情深深先得雨蒙蒙;你要非得拧着劲看真实的,你就情着恶心吧。

  正象我所说的,我和蓝鸢从一开始就在玩味这所学校,顺带着玩味我们的专业。可是,大一晃完了,大二鲜活展开了,我们才发现我们跟本什么都玩味不起,我们只是在一味的玩味自己。我的高数和机械制图要重修,而蓝鸢则是高数和无机化学挂科,所以我们都要很辛苦的应付这些东西。

   机械制图的教室在机电楼的五层,每个周五我去晚自修的时候,得背着大的不象样子的丁字尺,提一包各种型号的绘图铅笔、橡皮、三角板、分规、圆规早早的去占制图桌。我总是把制图案板的倾斜度调的很大,这样我会觉得安全,同时也觉得安静。

  说白了,制图完全是谋杀我脑细胞的科目。蓝鸢说她很佩服我一点,那就是,楞大的一个铁杵想在我手里磨成针是不成了,但我却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把它看成针。我反复斟酌过这句话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在我面前有一根水缸一样粗的电线杆,我能出人意料的义无返顾的硬生生的撞上去。有个词儿搁这儿特贴切:粗心。

  我学制图学了一年多却还是分不清哪些该是短虚线,哪些该加点划线。蓝鸢就不象我这么狼狈,她一阵轻描淡写就能让老师慷慨的给她得5+外带毫无保留的赞扬之辞。其实我还是应该感谢我的制图老师的,她曾拿着我的试卷主动来找我,看上去很为难的说:“金莲啊,也不是我故意刁难你,你看看你的试卷,我想放点水都难,你也够狠的,错了个严严实实。”我翻了翻我的试卷也实在只能怨自己考试的时候没带脑子了。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特感动,因为每张试卷都是要存档案的,这么抽出来要费老大劲。我很真诚的对老师说:“老师,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金莲一定通过接下来的学习、实践、提高,努力争取让您下一回想放水的时候没这么为难。”我觉得自己的口才实在没的说了。

  每次我的晚自修上到一半时,蓝鸢就跑过来看我。我第一次见她出现在五楼平台上的时候,我真感动,我有力的搂住她很意味深长的说:“真是我的好姐妹!”后来才知道,梓胥周五晚上有选修课,蓝鸢在他那儿捱不过去才找我耗时间来了。我气的嘴都歪了。我没好气的问她梓胥选的什么,蓝鸢咬着嘴唇支吾道:“老子。”一个学化工的大男人去选修什么《道德经》,还真有点儿不伦不类,现在谁不是抢着选修英语计算机经济管理之类的热门啊,梓胥居然跑到春秋时代见老子去了,新鲜。我听完笑的那个舒畅呐,直看到天上的星星随着我乱颤,我算知道什么叫天花乱坠了。我憋住笑说:“嘿嘿,行啊,等他修的能凭虚御风,羽化登仙,无欲无求的时候,你就去尼姑庵了结了算了。”我喜欢看蓝鸢嘴嘟嘟的样子,我每次挤兑梓胥,她都会象自己被挤兑了一样不高兴。

  我和蓝鸢凑在一块儿嘴一向不怎么歇停,蓝鸢周五晚上来找我也是为了跟我贫嘴,只不过站在五楼平台上,我们总是莫名其妙的无语。我和她一块站在锈迹斑斑的栏杆后面,蓝鸢会塞给我一个耳机,一边听许巍的碟,翻来覆去的听;一边俯瞰着这个魍魉世界。我是一个本能的站在高处看下边虫子一样的人踽踽前行时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表述我的感受的人。大一时蓝鸢怕高,我拉着她的手说:“跟我来。”她却颤栗着双腿不知该怎么迈上前来。但现在,她已经能够象我一样,冷漠的站在狂妄的风中,任头发上下翻飞也不曾把手抽出口袋打理一下。前门大街两旁的路灯总是很怪异的将光束打到我们所在的方位。我觉得这灯很不安分,忘了自己本该干什么——象我们两个一样。有时候我侧脸看蓝鸢,会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一种空旷,或者说,一种空荡,就象我的心情一样空。

  有一天,蓝鸢问我:“你和颜悦到什么程度了?”我听完才想起这个女里女气的名字代表的那张脸,我纳闷的问她:“哪儿跟哪儿啊,都多会儿没见啦,你多会儿没吃品客自个儿没数啊?”蓝鸢点点头说:“也是啊,不过人家都说你勾引他哎。”“我?他?我勾引他?嘁,我会勾引他?!我金莲要真勾引他,他早让我吸干精血抛尸野外了,他还能象现在这么招摇?笑话!”话说到最后我有点儿气愤。蓝鸢认真的让我窒息的说:“姐,你和他的事儿早已经满城,噢,不是,是满校风雨了。”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我一凡夫俗子哪来那么大能耐把整个学校弄的风雨飘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压根儿就没再跟那公子哥儿见过面,这不明摆着哑巴吃黄连吗?蓝鸢也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张校报指指一篇颜悦署名的文章让我看。我拿过来读完之后,捂着胸口问蓝鸢:“有塑料袋吗?”蓝鸢笑着说:“行啊姐,人家可是用了一个版面写他的爱情宣言,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对,这下你该满足了吧?”我更痛苦的说:“我知道为什么满城风雨了,把别人胃里的宝贝都掏空了,别人能不咬牙切齿吗?”说完这些我坐到桌子上盯着天花板想:这丫文采挺棒的。

  这人啊,自个儿心里有了鬼,就觉得全世界的人心里都有了鬼。打我知道这倾过倾城的,有关白马王子与灰姑娘之间的故事起,别人的眼神好象一眨眼功夫都带了刺儿似的。我心里乐和啊!我寻思着:你们能用眼神朝我放刀子才好呢,到时候我拿一特大号的磁铁把刀子全收着,敛一块儿买废铁,然后去必胜客吃比萨。蓝鸢知道了我的想法终于总结出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从来不拿正经事儿当正经事儿。她仍旧严肃的对我说:“你缺心眼儿啊?别人骂你骂的正欢呢,你倒按捺的住。”

  学校里头跟学校外头有些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比如,在外面耍弄笔杆子的主儿,有那么几个风光无限,可这都是凤毛麟角的事儿,大部分都只能蹲墙角晒太阳喝西北风;不过在学校里头就不一样了,能写点儿东西的男生还真能勾起女生的欲望。从这个角度来看,颜悦是挺牛掰的,这么多女生恨我入骨就很说明问题。只不过我一直在想:你有种写那些东西恶心人,让我金莲在众人心中成了蛊惑痴情少男的杀手,就没种儿当面跟我开口?知道我一定狮子大开口,是吃不死你决不甘心的种儿,所以只吐口水,不抛血本是吧。你他妈也忒聪明了点儿吧。

  我刚这么想没几天,颜悦就打电话叫我去凑凑,还解释说前一阵子去珠海参加一个全国高校文学社团联席会议,回来之后正好赶上校学生会改选,没来得及约我。搁断电话的时候,我心里想:这人没准是千里耳,算我没白数落他。蓝鸢说:“姐,你别去,千万别去,一去什么都说不清了。”我笑着说:“只听过刘晓庆逃税的,没听过金莲翘酒场的。”

  到了蓝调酒吧我有些后悔了,倒不是怕说不清,而是后悔我怎么没操把刀去。颜悦的前任女友跟我一照面紧接着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搞的整个酒吧的人都诧异这么清脆的响声是哪儿冒出来的。当时我就火了:老娘踩断了拖把,提拖把柄追着痞子打的时候你他妈还吃奶呢!我揪起酒吧的高脚木椅就劈了下去。不过椅子没到我估计的高度就提前震的我手掌疼了。那把椅子顺势掉在地上,颜悦的血也顺势掉在了木地板上。我那会儿很希望椅子能够象电视上演的一样碎成粉末,那样颜悦的血就不会一直在流了,可遗憾的是那把椅子异常坚挺。那个妞从颜悦背后闪出来不知所措的连蹦带跳还一边哭丧着嗓子喊:“你睁大了眼睛看看,这就是你说的梦中情人,她……”我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把她撂地上去了,然后撕开围巾给颜悦绑到额头上。

  颜悦一直木然的看着我做这一切,最后闭上眼睛说:“你真狠。”我听颜悦这么说心里象翻了江似的,可我嘴上得硬着:“你自个儿按着,我是来喝酒的,没空伏侍你这么大一公子哥儿。”我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然后把剩余的二百块连带着钱包丢给呆坐在地板上的妞说:“带他去医院。钱不够拿里面的中行卡去取,密码一到六。”

  我走到吧台边上看见金属廊柱上映着的颜悦的背影在猛烈的晃动,可仔细一看发现柱子也在随着晃,我这才知道实际上是我自己在晃,而且晃的很厉害。我闭上眼睛叹道,行将开始的浪漫就这么可笑的幻灭了。

  我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红酒的时候,颜悦把我的钱包丢过来,然后坐到我旁边。我问:“那妞呢?”他说:“我把她支走了,她说今天只是过来看看我的新女友的,我都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没想到她会用这招儿。”这酒有点儿上头,我侧脸看看他,冷笑了一声:“颜悦,你真有本事,我是你谁啊?用个名还得缴使用费呢,我一大活人就这么情愿让你如此糟蹋?谁给你的权利允许你说我是你女朋友啊?刚才那妞那一巴掌就该落在你这个混蛋脸上,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让我替你挨了。你干吗还不滚?你不怕我让你彻底歇菜啊?”

  说完这句话很长时间除了酒吧里轻佻的背景音乐我什么都听不到。

  “你是我见过的最倔强也是最脆弱的女人。”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依然使用他惯用的漠不经心的语调。我听他说完这句话,除了掉泪什么都不想干了。我咬紧牙关假装平静的说:“那你就是我见过的最风光也是最窝囊的男人。”颜悦突然扳过我的肩膀大声吼到:“你从来就没拿我当男人,因为你从来没拿自个儿当女人。”

  说实话,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挣脱他的双手,转身看高脚杯里红酒漾着的红亮光泽,也看着一颗一颗的泪破碎在玻璃吧台上。我忽然觉得很安静。我看见了五年前那个让我的泪凝结的男孩,而现在的我却面对着一个让我的泪重新化开的男人。

  我撑着额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光滑的吧台上倒映的颜悦的脸庞,象是在对他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我从来不想让我的泪滴在我的酒里,我怕羼了泪的酒会让我永远都醉不了,然后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停止流泪。我被颜悦温柔的揽到怀里,听见他胸膛里发出的颤颤的声音:“别作践自己,行吗?”我仰起脸看见颜悦结满血痂的下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闭上眼睛。

  我睡着了,睡的很塌实——尽管蓝调酒吧里一直嘈杂。

  水儿跟我说:“金莲姐,你那天睡的可真死。颜哥哥在前面背着你累的满头大汗,我在后面提着你的风衣也累的满头大汗呢。”我问她:“你怎么碰上我的?”她说:“我正和几个学生会的学长在校门口吃炸鸡翅呢,就见颜哥哥把你从的士里拖出来背着往学校里走。恩,颜哥哥好象伤到了头而且还伤的不轻,挺吓人的。”我心里想:完,这回真要风雨飘摇了。

  这事儿啊,要做绝了就什么鬼都没了。我和颜悦明目张胆的一块儿进出餐厅之后,竟再也不觉得有人朝我施冷箭了。人就这样,总觉得自己多伟大,多万众瞩目;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儿,根本就没人有空去关注你什么东西;自作多情就这么着衍生出来的。

  我们和蓝鸢梓胥他们偶尔会碰到一块儿,那就凑到一张桌子上吃饭。蓝鸢在梓胥面前还是一贯的文静乖巧;梓胥在我面前还是一贯的寡言少语;我和颜悦还是一贯的吵来闹去。我很快乐的往肚子里咽南方没什么滋味的大米,总以为这日子本来就应该这样的一贯明媚。

  颜悦送给我一件很别致的礼物:是一个纤细的银色戒指和一根同样纤细的银色手镯中间有一根镂花的银链连着的饰物。颜悦帮我把手镯套在手腕上,再把戒指给我戴到无名指上。我说:“美的你,拿这个就想收买我?我也太憋屈了。”说完往别的指头上戴,可不是太紧就是太松。颜悦在一边儿腆着脸笑:“你当能随便戴啊?这是订做的,也不说我费了多大神儿,还说自个儿憋屈,没心没肺的。”我看着他笑的洋洋得意,我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幸福生活也就这个样子了。原来的时候我总是因为蓝鸢那幸福的小女人样挤兑她,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也是一个庸俗的女人。

  大二的暑假,我和蓝鸢本来是打算待在福建耗到开学的。颜悦说:“回去吧,我和你一块儿。”蓝鸢小心翼翼的问梓胥:“我想回家,能陪我一起吗?”梓胥答应的出奇的爽快。我们四个人一路嘻嘻哈哈感觉没怎么难受居然就到了银川,我觉得火车又提速了。

  高中的时候,我的那群哥们儿去哪儿都带着我,我也真哪儿都敢去,除了贺兰山和黄河西岸的一些不知名的草滩。我站在草滩外围的土丘上看见大片大片的草早风中摇晃的时候,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我总是莫名其妙的联想到老鼠、蛇之类让我害怕的东西,所以我从来不进草原,并且连带着讨厌那种沉重的绿色。颜悦梓胥说好不容易来趟大西北,不去看看天苍苍野茫茫那岂不是白来了。其实河套平原的草地不象内蒙古的草原那么大气,而且现在很多草滩要么被沙化了要么被垦为耕地了。

  我象原来一样坐在矮矮的土丘上,看他们仨在草地里酣畅淋漓的袭来奔去。我见颜悦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心里想:让你猖狂,丢人了吧,该!可他出来让我看看他的右手时——手腕肿的比碗口都粗,我真跟他急了:“你逞什么能啊?不会就是不会,跑这鬼地方来骑什么破马,现在弄成这模样怎么办啊?快点儿走啊,傻楞着干吗,再晚一阵子你就得一辈子拖着这根残手。”颜悦居然咬着牙朝我笑。我拍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连脑袋也伤着了,傻乐什么呐,回城啊,快点儿。”他举起右手擦擦我的脸,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听他说:“你,象个女人了。”

  有风从我耳边滑过,有阳光从我眼前落下,我看看颜悦背后的依旧波涛汹涌的草原,突然觉得它不再是那么杀气腾腾,已经变的平和而安静了。

  很多宁夏的美味梓胥都无福消受,而蓝鸢陪着梓胥吃素。我们几乎逛遍了银川所有的街头小吃店,白水羊肉手抓羊肉牛羊杂碎牛干巴羊齐玛一样都不少,但是梓胥只是陪着喝一点儿回族油茶还有张寡妇黄酒,他说这里最好吃的是酿皮子,就是辣了点儿。当初在银川待了那么久,对家里的感觉一直是不温不火,后来去福建上学却开始觉得在宁夏挺有味道的,我们可以围着火炉吃西瓜,可以整块儿整块儿的烤羊腿,在福建就不行,什么都有些小家子气。这好象就是常说的一种认同感的差异。

  从银川启程回福建时我们都穿了茄克,可是到了厦门我们就又换上了再简单不过的夏装。我并不是故意想赋予这种变化什么特殊意义,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在我们回到学校的两个月时间里,一切都在福建上空不知疲倦的太阳底下变的面目全非,我都来不及遮挡一下就发现自己已经伤痕累累了。

  有一天中午,我进宿舍门发现蓝鸢拿着一张信纸笑的特暧昧,我一把夺过来说:“脸都笑歪了,还笑,呦,梓胥什么时候知道用信纸了,还挑一粉红色的,妹子,挺能耐的啊,把这古董训练的有模有样的。”可我认真看完那封简短的信,我宁愿我没说过那几句话。

  “蓝鸢:

  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在一块儿了。从一开始你叫我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两个并不适合在一起;至少不应该以情人的身份待在一块儿。

  我和女生在一块儿的时候总会拘谨的说不出话来,可是你在我面前更拘谨,我知道你本该是个活泼的女孩儿,一想到你围为了那句‘试一试’而改变了这么多,我就有种罪孽感,我真的不应该再欺骗你了。

  原谅我。

  这封信我已经重写了五六遍了,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说清楚我的感受……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梓胥”

  我抬起头来看见蓝鸢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水坠落在她胸前布袋熊的笑脸上。我掏出手机来给梓胥打电话,等了七八声没人接,我咬着牙又打了一遍,这回倒接的蛮利落,而且正好是梓胥。我问他:“你在呐!刚才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梓胥说:“不好意思,刚刚我正洗澡呢。”我说:“那敢情好,你等着。”我挂断电话往楼下跑。

  到楼外面的时候,我听见蓝鸢在楼上叫我的名字:“姐,别去,你就看了 。” ? 就把我的肺给气炸了,就凭这 ,就得判他死罪。我转回身去大声喊道:“蓝鸢,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歇拜着去,我今天不让梓胥挂喽,我他妈不叫金莲。”

  冲进男生宿舍,那个看门的老头一直叫我:“哎!哎!干吗呢?先登记,先登记,说你呢,听见没?”我没搭理他,直接拐到梓胥的房间里,把门反锁上。见梓胥只穿了一个三角裤衩,头发湿淋淋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我问:“你一人儿呐?”梓胥很不自然的“恩”了一声,我估计换哪个男人不明不白的只穿条内裤干站在一女人面前都得不自然。我听他说完这个恩,就开始从他的书架上抽书往他身上砸,狠狠的砸。一边砸一边骂:“你小子整三句话就算把我妹子给交代啦?够拽的啊你。原先我一哥们,他还是县太爷的儿子,他涮一女的还知道请个文化人儿写份浩瀚的作文交上去安抚一下呢,你他妈算什么玩意儿,有这么大排场。平常撇你两句你还真拿捏起来了是吧?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看我妹子好欺负是吧?没错儿,她是好欺负,她姐我可不是软菜!有种你就象个男人跟我挑,你怎么不还手?熊包蛋,还手啊你?妈的!”

  我一向觉得骂人要带了脏字儿就显的很低级,很没有力度了,所以我一向注意文明用语,只不过这回我真找不出什么恶毒的字眼折损梓胥了;再说我也打累了,骂累了。我指着一直低着头的梓胥呼哧呼哧的说:“你听好喽,三天之内给我个答复。演电影还得编个台词呢。要不然请着舒坦吧,我不让你满地找牙,我他妈不姓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又看到书架上我的照片。

  以前没事儿的时候我和蓝鸢经常来这儿看梓胥,我看见梓胥书架上这个精美的镜框时问他怎么不放照片,是不是蓝鸢不给啊?然后开玩笑说蓝鸢不给我给。到后来鬼使神差的真给了他一张我十八岁成人礼上照的照片。再往后我觉得怪怪的,一个大男人床头放着的女人照片多半应该是自己的女朋友,我的照片人模狗样的摆在蓝鸢的男朋友的床头算什么东西啊?可是我再跟他要的时候他却不给我了。其实梓胥挺怕我,基本上我说什么他都听,可就在这事儿上,任凭我如何威逼利诱,都没能拿回我的照片。

  一这么胡思乱想,挂在门上的钩子居然死活打不开了。梓胥帮我把门打开,我当时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这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我也一直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度以为他就是我好姐们儿蓝鸢的白马王子,甚至一度以为他就是我的孩子的干爹。梓胥替我开门,一个我拳打脚踢了好一会儿的人居然这么温柔的替我开门送我出去,我在想:梓胥的脑壳里是不是空荡荡的?我等他站到一边儿,就立刻一甩门子走了。

  我出宿舍楼的时候,那个老头竟然只朝我看了一眼。我估计他刚才是被吓着了。就刚刚那架势,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人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不出我所料,我重新回到宿舍的时候,蓝鸢的眼睛已经钟的象两只桃子了。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她却支开我的手问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霸道啊?”一边说着眼泪一边赶着趟的往下掉。我当时楞在她面前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在怨我,可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来都觉得我为蓝鸢做过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即使有时候做过的事是有些不计后果,但只要我做了,后果就由我来承担,我金莲绝不推脱。她这句话让我心里有些不舒畅。

  蓝鸢指着我的桌子上说:“你要看完它,你就绝不会再去找梓胥发脾气。”我诧异的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信看了看落款,还是梓胥的信。我觉得头疼。我说:“操!这混球还想里外当好人,炒了我妹子再满大街的发传单说对不起,恶心!”

  看完信的头两段没有我预想中的对不起,我却一直想对蓝鸢说对不起。

  “金:

   我有必要向你说明我离开蓝鸢的理由,我不想解释的太过复杂,简单说就一句话:只是为了你。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蓝鸢。我知道,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一块木头,可我不承认,我同样有我的爱与不爱。

  我很早以前就跟蓝鸢说过我的真实想法,我们并不适合。蓝鸢在我身边总象一个犯过错的孩子,一切都那么小心翼翼,有时候甚至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她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如何她想试一试,我说你会后悔的,可她没有听我的,直到现在。

  颜悦的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说,我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真相了。

  当初高考填写志愿的失误让我来到这个学校,我一直想着我要重新考到北京,离开这个小气而且拥挤的地方,所以我努力的避免影响我学习的一切因素,包括有关感情的全部。结果我背负了太多的包袱,觉得生活中的所有活动都是死板的,都是沉重的。

  直到你的出现。

  我现在才知道我同样渴望有一份美丽的际遇出现在我的大学里。你让我看见了另外的一种生活状态,轰轰烈烈,满怀激情,拒绝沉闷。我看你活的那么色彩斑斓就觉得自己过的真龌龊。

  我并不在乎你的反应,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真的。我答应蓝鸢做她哥哥的时候你们才大一刚入学,现在你们都已经大三了,明年二月我就得考研了;我必须知道我两年漫长等待的一个结果……

  给我个机会让我向你解释清楚,哪怕我解释不清楚。可以吗?

   梓胥”

  蓝鸢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见她的牙把嘴唇都咬白了。我在读信的时候老是走神,总听见天花板上的电扇撕心裂肺的碾转声。

  我站起来往外走,蓝鸢在后面无力的说:“姐,别闹了,成吗?求你。”我的泪哗啦一下就开始往地上砸了,可是我只是身子摇晃了一下。我不能停,绝不能停。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心里想:现在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在不爱他的女朋友之前先爱上这个女朋友的女朋友呢?是不是这群傻B看肥皂剧看的连一点儿想象力的渣子都没了?

  我再度进入男生宿舍,看门的老头连正眼看我一下的动作都省了。

  我进到梓胥的宿舍里就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但这一巴掌甩过去的时候我却看见有晶莹的泪落到他的肩膀上——他刚才在流泪。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十分钟,看见他如此颓废的样子,回想起去年学代会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痛楚。梓胥也在看着我,眼神由惊讶到疑惑到失落到黯淡,到最后他不再看我的双眼。我差一点儿就没说出我在路上想好的那个词儿,可我想起我宿舍里更可怜的蓝鸢我觉得我最后说出来的时候仍旧干净利落:“流氓!”

  我一只脚踏出门框听见梓胥在身后叫我的名字,他说:“金莲,对不起,……你的照片……”我擦擦腮边的泪回答他说:“梓胥,你不用说对不起,对蓝鸢不用说,对我更不用说;可你记住,如果蓝鸢不原谅你,我金莲照样一辈子不会原谅你;她是我最好的姐妹,你伤害她,比直接伤害我还严重。我想以后我不会再来你的宿舍了,所以……照片你拿着,算我谢你的那份情谊……”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对谁说出这种类似诀别的话,有点好笑,但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连续好多晚上我都可以看到蓝鸢的透明肩带微微的抽动。我知道她在哭泣,我很想劝劝她别哭了,可泪要真能被劝回去,那这世界上还有悲伤这样东西吗?

  我的学号是七号,蓝鸢的学号是九号。上课我听见老师点我的名时我就只是举手;听见叫蓝鸢时,我就喊“到”。每次喊到的时候我都有些伤感;我真的希望她在,哪怕是我不在。可我要真不在了,蓝鸢会象我一样希望吗?搁以前,我一定觉得这是一个很白痴的问题;我十拿九稳的会趾高气扬的说:“那是,我们啥感情?没的说。”但是现在我回答起来,有些犹豫不决。

  又是周五,这一次我没进制图自修室,从一开始就静静的站在风中,不知该如何才能让我的发梢不去抽打我的脸颊。以前我站在这五楼平台的时候总觉得有一浪一浪的人和事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不知所措。可现在我发现我再也记不起什么来时,我觉得我真的彻底完蛋了。我象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一潭黑色的水上的孤儿,等待着水面涌上来将我吞没,可等到最后除了死寂还是死寂,以及死寂而冰凉的水面给我的脚面带来的阵阵刺痛。

  那晚,我甚至没有感觉到蓝鸢的出现,直到她开口说话:“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我看了看双臂环抱在胸前的蓝鸢,就把风衣脱下来,走过去瑟缩着递到她面前。蓝鸢有好长时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我的胳膊同样象僵了一样就这样支着风衣好长时间没动。我似乎看到了风从树枝间匆忙穿行的轨迹。蓝鸢转过脸来,对我说:“姐,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我听蓝鸢这样说完,我就笑了,笑的酣畅却夹杂了太多的悲伤。我把风衣披在蓝鸢身上,又往后退了一步说:“姐怕你再也不给我机会去爱护你。”蓝鸢也笑了。几天功夫,蓝鸢憔悴了好多,笑的有些无力有些苍白。蓝鸢说:“姐,两年多了,我跟你不分彼此的搅一块儿两年多了。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姐姐在我身边陪我一块生活,无论悲伤,无论快活,只要没有我害怕的孤独,就够了,真的。”蓝鸢把整个身子也转向我,认真的说:“我一直在想,如果从一开始,我压根儿就没碰到过你,我也许照样可以在这个远离银川的城市很快活的吃饭、睡觉、喘气,可是,要让现在的我失去你,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填补你离开留下的空缺,还有什么能让我快乐起来。姐,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我只能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是知道我的哥们儿姐们儿一大堆,可只有我看到蓝鸢难过的时候,我才跟着她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蓝鸢说:“我这几天一直觉得日子过的好真实啊,真实到让我几乎能感觉的到时间流逝给我带来的疼痛,就有那么一种悲伤,伤在心里。我希望自己能象原来一样笑着骂自己矫情,可那不是矫情,我根本笑不出来,一笑,伤口就象又被扯开了,汩汩的往外冒血。我总是想起原先我们几个在一块儿欢天喜地的情形,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你一兜一兜的往宿舍带苹果、蛋黄派、橙汁,把它们统统都搁到我桌子上,我多希望你能象原来一样扔到我怀里象哄小孩一样说:嗟,来食!然后我就开始没心没肺的猛吃一通。姐,我以为你是一个无所顾及的女人,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看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每天大呼小叫好象快乐的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可你的伤痕一直在你的心里,没人看的见,所以我们统统都以为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快乐。姐,你真的快乐吗?”

  我听见了风呜咽的声音。

  或许,我真的忘了。忘了伤痕。把根本不想提及的伤痕忘的一干二净。

  蓝鸢看着我,平静的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根本没有错。我和梓胥,也许真如他所说本来就不适合。以前的我总是让人觉得很塌实,梓胥并不了解以前的我,他觉得我就应该象你一样大大咧咧,所以他认为我是为他而改变,其实我只是在做回自己。两年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或者,我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只不过都不想满足对方的想法。我在来的火车上碰到你,我觉得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你可以带给我愉快,带给我轻松;但我的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安静的享受生活。梓胥的性格跟我相似,我相信他也很欣赏你的性格。换作是我,我同样会选择你,谁不渴望过轻松快乐的日子。”

  蓝鸢笑了:“所以,你们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一直在执着的挽留这份从来就没有开始过的感情,却不知道,我使足了劲儿想把它拉上来的时候,我自己,早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蓝鸢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了。我对她说:“蓝鸢,别哭了,伤身子。”蓝鸢走上前来,摸了摸我的脸说:“姐,你也别哭了,伤身子。”说着靠到我身上,用风衣把我裹起来。我看见风鼓动着衣服的褶皱,象一张舒展开的笑脸,笑在我忍不住流下的泪水中。

  蓝鸢放开我,拿手帕擦了擦脸,说:“姐,和你说个事儿。要是你觉得身边有个男朋友很幸福的话,选择梓胥好吗?颜悦不是好东西。”蓝鸢并不是头一回跟我说这事儿,她同样听别人说过,颜悦在感情方面没有长性。我知道颜悦有过无数个女朋友,我也知道颜悦有本事让他抛弃的所有女友都找不到理由埋怨他;可,五六年来我从未象现在这样认真的对待一个男人,我只希望能做完这个梦,安安稳稳的做完它;哪怕,醒来的时候满脸泪水……“我不想听到这个,蓝鸢,真的不想。”我听见蓝鸢轻轻的叹息声。

  晚自修结束了,一群人往楼梯口涌。我把身子转向外面,抬头看看天,没有星星,阴天,浓浓的云上镀了一层鳞片一样闪烁的水花……

  我以为一切都会再一片狼籍之后重新恢复平静;而且有十几天的时间里事情的发展也的确让我觉得我的以为是正确的。蓝鸢虽然还是不去上课,但是已经开始陪着我站在学生公寓的走廊上大声笑着评点过往的男生了;梓胥见了我还是灰溜溜的,我故意很大声的跟他打招呼,我知道这比完全不搭理他更让他尴尬,蓝鸢说别这样对他,太恶毒了。我还是戴着颜悦送给我的首饰和他一块儿出入食堂,嚷着要减肥却总是逼着颜悦挤到人堆里打鸭嘴粥,他每次大汗淋漓的高举着饭盒回来都说我是蛇蝎心肠。看上去一切都正常,但很快我知道了这种平静近乎于一种幻觉,死亡之前的幻觉。

  某天中午,我回到宿舍见蓝鸢没在里面,我心里就骂她:小混蛋,每天都让我替你点名,打饭还得用我的饭卡,就这样还不知道该在宿舍老老实实的待着,真是一败类。我正盘算着等她回来就一脚踢她出去买绿豆沙冰的时候,蓝鸢的手机号出现在我的手机的屏幕上,我接起来就说:“你又疯哪儿去啦?你怎么能只留你姐一人在大后方撑着呢?想累死你姐啊?”她说:“我在机场。”我以为她说她在鸡场就告诉她:“别买鸡肉,现在的鸡都喂激素,长的一点儿都不煞实,没嚼头;回来的时候捎点儿牛肉干吧,要麻辣的那种,对了,这次可得瞧好喽,别跟上次买的那种似的,全都是牛筋,东西没吃着多少,牙劲儿倒练出来了。就这样了,我要洗澡了,今天太阳跟疯了似的。”我刚想挂掉电话就听蓝鸢说:“是飞机场。”我楞了一下,笑起来:“你在学校里没看够啊?飞机不都是在我们头上起起落落吗?还是耳朵聋了只能听见飞机引擎的声响故意跑那儿找刺激去了?”蓝鸢说:“姐,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要出国了。”我说:“操!你昨儿还跟我蹲在西北拉面馆里吃的泪流满面呢,今儿个能飞哪儿去?”她说:“挪威。在你枕头底下我留了 ,你自个儿看吧。我得关机了。到了奥斯陆,我给你发短信。”

  电话里一片盲音,我觉得跟做梦似的。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关手机盖的时候总是打滑,我觉得脚底板一阵阵的冒冷气。我回头看了看印着SNOOPY的枕头,有些害怕。我晚上抱着它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把它和可怕联系在一块儿。直到我把蓝鸢的信拿在手里,我的手还是在抖,紧接着我的心也开始剧烈的颤抖了。

  “姐:

  谢谢你,又对不起你。

  我谢谢你两年来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聊天,陪我逛街,陪我笑,陪我哭。我觉得除了这两年其他的时间都算我瞎闹腾了。

  我对不起你。我们拉钩说谁要最早离开对方,谁就得先请一顿麦当劳,再请一顿肯德基,最后买一大堆的西式糕点。前两点我做不到了,我只买了一大包零食放在你的衣橱里了,里面有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夹心饼酥。现在我应该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了,没办法陪你一块儿去麦当劳喝大杯可乐了。

  今年暑假我们住的那间房子不是我的家,那是我租的一处房子。我爸妈也不是在外地打工,他们就在银川郊区守着几千万的铝型建材。我不想去他们那儿看他们对着那些表情麻木的民工颐指气使回过头来却堆着笑脸惯我;那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罪恶的种儿。当初开学时坐火车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害怕坐飞机看到底下的苍茫大地时那种失落感。我一直庆幸我的这一选择,不然我不会碰到你,我的好姐们儿,一辈子的。

  我每个月从爸妈汇过来的几千块钱的生活费中拿出八百做生活费。和你一起饿肚子攒钱买衣服;我听你说,女人的衣服不在于牌子而在于样式的时候,我心里想,多亏没听爸妈的话把他们给我准备的行李带来。穿着从肚子里省出来的衣服照镜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漂亮。

  你还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受了处分后来没过几天就撤消了的事儿吗?那是我爸给学校打电话说:我女儿都快被开除了我还犯得着在你们学校投资建什么网球场啊?在中国,没人跟印着毛爷爷头像的粉红纸片儿作对。我不想让我爸建什么网球场,现在还是不想,我路过网球场看见那些把网球当棒球打的傻B在铁丝网里闹的鸡飞狗跳的,我就听见我爸的钱在痛哭流涕。可是我更不想刚要和你正儿八经的把弄一下青春就得回老家陪我爸在饭局里低声下气的求大爷告奶奶的找工作。

  这几天我一直忙着办护照。民政局提高签证发放效率的牌子就只是亮给我们这些腰包鼓囊的人看的。我那天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学生捂着头在走廊里哭天喊地的时候,我就想拿手榴弹把那块臭地方夷为平地。可是我得出去,除了出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出去就必须经过这里,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无奈,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它。

  姐,我一直在侧着头写这封信,我不想让泪滴到信纸上,可是,我还是看到我用纯蓝墨水写的东西被打的一圈一圈的。我难过。十几天里,没守着你的时候我总是难过。有几次我在学校里转悠,路过我们学院的时候想象着你又在给那个老处女一样的化学老师画肖像,或者又爬在课桌上流着口水睡大觉,我挺想进到那间原来死活都不想进的教室里看看。就象我和你自从进了这所大学就从来没说过它一句好话,可现在我看起来,我们真的冤枉它了,或许这个学校的刺儿都让我们给挑完了,浑身就剩优点了。姐,有空的时候你也站到柠檬桉底下闭上眼睛细细闻闻,会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我知道你一直宠着我,我看见你象训儿子一样帮着我训梓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幸福,有这么一个姐罩着我。我都觉得自己被你惯坏了,惯得觉得什么东西都应该是我的。我不希望这样,你这样惯着我只会忘了你自己。

  我爸往这边儿寄钱得时候问我:你去了北欧要是不适应怎么办啊?我当时握着话筒说:没事儿,这人啊,要是被逼急了,什么日子也挨的过去。我说这话的时侯就想到了你。我发现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你象极了,好象你就站在我身后帮我说出来的。

  姐,一味的无所谓就能一味的快乐;可是一旦有些东西有所谓了,你会觉得一辈子的无所谓象是碎掉的冰渣条条插进你的心里。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担心,担心你会被你表面的坚强击垮。如果可能让自己歇一会儿,要不然你真有垮掉的一天。

  我不敢让你送我去机场。舍不得。现在我看你的照片就已经舍不得了。昨天晚上我流泪的确是因为辣椒粉放多了,我放那么多辣椒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流泪的理由……

  我不说太多了。你保重。

  挪威是我梦想中的地方。我会给你寄照片,在那间小木屋前。说不定,我没钱吃饭的时候会再回来,再回来蹭你的饭卡,再回来和你挤一张床。到时候你可不准推脱责任……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B,我觉得是,我想开个玩笑,因为从头到尾,都有泪挂在我的腮上,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蓝鸢”

  我的全身都冰凉,我想可能是宿舍里太阴冷了,或许我应该出去晒晒太阳。我撑着门框来到走廊上却发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太阳没有了。我沿着墙壁滑到地上,模糊的听见蓝鸢在我耳边念那首她很早就讲给我听的一首诗:

  我已隐没

  在遥远的天上

  在蓝色的天上

  我俯瞰着

  赤红色的大地

  肮脏的大地

  我看见有个孩子

  在仰望这片天空

  在向往所谓纯粹的天空

  大概我该刺破自己的胸膛

  让她知道到处都是无奈的哀伤

  让她懂得在天上仍躲不开升腾的哀伤

  我是蓝鸢

  直到我的鲜血氤氲在周遭的空气中

  才有人看见有蓝色的纸鸢孤独的游弋在苍凉的空气中

  我已消逝

  这才晓得少了一根线拴住我忧郁的心

  也终于明白

  空荡的线的那头未曾牵引一颗踏实的心

  我觉得自己应该哭,好久之后我发现自己脸上没有泪。既然哭不出来,我只好笑。我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对自己说:没哭,真好。可是一抬头我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头磕在身前的栏杆上。我躺在地上,听见有血液流动的声音,不是在头上,我不知道是在哪里。

  在哪里……

  我想我真的应该象蓝鸢说的那样好好歇歇。但我不敢歇,一歇我肯定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没准儿会象个迷了路孩子在记忆的森林里永远记得那个繁花似锦的出口却总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我躺在颜悦的怀里说:“我一直在跑,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等到哪天我再也跑不动了,我就坐在腐烂的时光碎片上思考我到底是在追逐什么,又是在逃避什么,这样我最起码可以等待逃避的东西奔来袭击我,我就可以知道一个令我不知疲倦奔跑的理由了。知足啦,我真的知足了……”颜悦吻着我的伤口说:“不会的,我陪你一起跑,你跑不动了,我背你;我有的是劲儿。”我轻轻的闭上眼睛,开始微笑,颜悦的声音真好听。我知道平常习惯了拿笔杆子装深沉的颜悦根本没耐心陪我一起跑。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便开始相信颜悦有本事让所有被他抛弃的女友都找不到埋怨的理由。颜悦是一个很适合谈恋爱的男人。

  我和梓胥在咖啡屋里碰见过一次。我忘记了我们沉默着面对面坐了多久,只记得福建冬天的太阳依旧刺眼;而到了晚上一辆一辆的轿车车灯同样刺眼。蓝鸢曾经跟我说过梓胥喜欢穿白衣服,可因为平时总泡在实验室里,有色试剂很容易溅到身上,所以他很少穿浅色的衣服。那天他穿的很整齐,也很干净。面对着一个能勾起自己无限回忆的人却长时间的沉默着坐在竹藤椅上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似乎看到了时光的流淌,流淌在我们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并不清晰的叹息声中。

  我打电话给妈妈说年底我不想回去了。我说完妈说好。我妈一直就是这样,我说什么话她都不假思考就说好。这一次她琢磨了一会儿就开始在电话那头杀猪一样的嚎叫:“胡说啥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大过年的不回家在外面疯啥?不行,你就是再不愿意你也得给我回来,我和你爸还好说,你奶奶八十多的人了,她要跟我要孙女我跟哪儿要你这么大一闺女啊?”我不说话。妈妈降低了语调说:“哎,闺女,是不是外头有男朋友啦?你们时候长着呢,也不在乎放假那几天。不行就把你那男朋友也弄回来,让我们都瞅瞅,也好帮你拿个主意。”我听妈这么一说知道想不回家是不可能了:“您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啊?别瞎猜。我回去还不行吗。我刚才也只是说不想,又没说一定不回去,您急什么啊!……我就是心里空的慌,不想再去颠簸了。哎呀,您就别问了,没什么,我回去,一定回去;您就等着瞧好吧,您闺女身体富态着呢。”我搁下话筒,想起自己好象很长时间没说这么多话了。

  我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个擅长安慰自己的人。我跟自己说蓝鸢能出国是个好事儿啊,再说她又不是被拐子买到埃塞俄比亚,挪威她一直想去的地方;我真应该替她高兴。现在身边没有了蓝鸢,我的生活不也很好吗?没日没夜的背英语单词,翻来覆去的读实验报告,任由物理化学绞杀我的脑细胞。这么样的日子我从未想过会出现在我的头上,我为了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圣诞节之前蓝鸢给我寄来了几张照片,照片上的景色真如她从前说的:挪威的一切都浸润在蓝与绿中;可她在信中说:不是这样,凝固在照片中的色彩根本不能代表长时间的变迁。我见在照片中她兀自穿着黑色的长风衣站在湖边注视着平静的湖水;她说,现在她才明白只有黑色这种冷酷的颜色才能让她感到温暖。读到这一句,我感受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所散发的寒气。

  颜悦去一个土产市场买了很多特产,他问我:“要不你拿点儿去给你领导送点儿,也快过年了。”我听了觉得很好笑:“你这是干吗呢?我和他们又不熟,送东西给他们干吗?”颜悦说:“不熟所以才要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联络感情;他要真是你亲爹,我们还真不用这么破费了。”“我跟他们用的着什么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跟学院那些个领导套近乎。”颜悦听了情绪很低落,他说:“我猜着你就给我演这出。你还当自己是大一新生啊,你都大三了,现在不活络活络学校领导等到以后推荐工作或者其他什么事儿你都得吃亏。这是感情投资,不是简单的送个礼拉个家常,你怎么就不懂呢?总爱装清高,就你这样到哪儿都吃亏。”我说:“清高?我犯得着嘛,奇怪,我都情愿给人当绿叶了,颜悦你说,还怎么着才算不清高?”颜悦没说话,转身走了。

  期末考试开始前我犯了胃病,跑去住医院。我对医院很有好感。我九岁的时候被车撞了一回,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忧愁是什么鸟玩意儿。我记得有个医生守着我的面儿特冷酷的对我爸妈说:“你们当家长的得看好了她。你们这闺女老这么不老实,要真在恢复期出什么意外,她这一辈子就甭想下地了。”我当时心里蛮乐和的,要真不能下地了,我就坐轮椅上,那多自在啊,平时还有人推着,比走路省劲儿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反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终身残疾嘛。在医院里不会有什么烦事儿,隔三岔五的还有同学去看我,吃的喷香,睡的贼甜。所以我对医院的印象一向不错。

  我在医院里接家里打来的电话时,我妈问我:“闺女,怎么这么静啊?以前不总跟赶集似的很吵吗?”我说:“我在自修室呢。”妈说:“是吗?你哄谁呐,我才不信呢,你要你说去了太平间没准儿我能迟疑一会儿。”我说:“妈,你女儿在医院躺着呢,还咒我去太平间,有你这样的妈么?”我就知道妈肯定得再杀次猪,所以我预先把手机拿的远一点儿,可我依旧听的异常清晰:“什么,什么?闺女,啥病啊?都住院了,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你也真是,长什么病啊,这么老远的,我也没空去看你……”“妈哎,你怎么说话呢,跟你女儿愿意长似的。行了,您老就甭操心了;再说您操心也没用,我这儿挺好的。就是钱不够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您说我住院的事儿,押金还是跟人借的呢。我出院的时候一定给你打电话好吧。拜拜。”我刚想挂,妈就跟上了:“你别挂电话,急什么啊每次都这样,你妈又不是马蜂,你怕什么?”我说:“那您说,我听着。”妈的语气一下慈爱了好多搞的我都有点儿不适应。“金莲啊,也不小了。我不是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不管怎么样,你要注意和男生的交往。你刚上大一的时候我并不希望你交男朋友,后来觉得这么远,你又是一个女孩子,挺不安全的。要真有那种塌心又老实的孩子你也别太倔,出门在外能有人照顾着也是一种福分。你初中的时候我和你爸做那些事儿都是为你好,硬生生的拆散你和你那个同学从方法上可能有些太残忍,我知道这些对你伤害很大,你离家出走那回是真把我们俩吓坏了。打那以后我们确实不怎么约束你,你也总是跟男孩子一样疯疯癫癫的不象样子。可你终归是个女孩儿,女人不能总是要强。说实在的,平常妈不怎么跟你用这种语气说话;妈希望你能快乐而且安全,所以我得跟你说明白这些。别把我的话当笑话听,抽空好好琢磨琢磨,啊?”电话里总有一些噪音,妈的小灵通应该换了。我沉默了一会儿,干笑了笑说:“我都记着呢,有空一定领悟。”挂电话之前,我对着话筒说:“妈,谢谢。”

  我后来觉得医院也不是人待的地方,特别是我胃疼的时候。干巴巴的眼见着黄豆一样的汗珠往下掉。躺在床上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开导临床的老太太。她得了食道癌,而且有一点儿老年痴呆,有时候会抱着她儿子叫爹。我就对她说:“这个世界多美好啊,你朝她笑她绝对不向你哭。不要板着脸,那样会生皱纹的。”外卖公司的小伙计送盒饭来的时候,那个老太总说:“姑娘人缘真好,这么多人来看你。你给我做儿媳妇吧。”我笑笑说:“奶奶别开玩笑了,你儿媳妇要知道你有这想法可再也不来给你收拾这收拾那了。”说完这个,我就回头对着墙壁吃千篇一律的双蛋牛排饭。其实医生不让我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可让我吃那些青菜萝卜的我会更难受。我就老是这么一副德行,胃疼疼的吃不住劲的时候脑子里总想着等到不疼了我一定听医生的话,誓将素食进行到底;可一旦反醒过来就忘了当时的疼,从来不注意什么口忌。

  有时候吃饭吃着吃着就想起来,好象打我住院起,颜悦从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每次一想到他我摇摇头就想笑,我总觉得我们好象已经缘分已尽。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情形仿佛是我在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现在或者任何时候发生都不意外。只是每天夜深人静我掖着被角的时候我总象是对着颜悦说话:“颜悦,别让我猜中,好吗?”

  出院那天临床的老太正好做手术,我提着我的包站在手术室门口,她的儿子告诉我:“医生说了,就是这次手术成功了也无济于事了。顶多再拖延那么几个星期。”我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挡了帘子的手术室的玻璃门,上面隐约可以看见我的影子。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无奈,自己和别人都尽力的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可生命总会难以阻遏的滑向死亡。

  从医院出来觉得外面的光线有一点刺眼。

  宿舍的姚倩跟我说:“班主任跟学院商量了,你可以参加寒假结束后的补考,而且你考多少分就按期末成绩入学生档案。”我听了觉得挺高兴,没想到平常象蒸发了似的班主任关键时刻还能起点儿作用。姚倩又跟我说:“我们把这一次A类卷的题目都抄了下来,补考是用B类卷,题型,难度基本一致,你回去好好看看,兴许能有用。”我听了还是觉得高兴。说实话原来在宿舍里我和蓝鸢关系好的有些过头,这样直接导致了我和另外两个人关系并不密切。她们能这么惦记着我,我还是很感激她们的。姚倩还跟我说:“呃,金莲啊,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你那个学生干部标兵的奖学金,黄了。”我说:“咳,这有什么啊,多那几百块钱我也富不了多少;少那几百块钱我也穷不到哪儿去。没事儿。”姚倩说话好象有些犹豫。我一拍脑袋说:“对了,我是说过得了奖学金请你们俩吃饭的;哎呀,这么一长病,钱都被榨干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来年我钱包里充实了一准儿请你们出去好好撮一顿。没奖学金,我自个儿出。”姚倩说:“你扯哪儿去了。我是说,是说,娜儿,还是你说吧。”刚才一直没吱声的郝娜好象也有点儿为难:“金莲,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声。我俩都知道你也不会为了区区五百块钱恼了,可你知道这本来铁定归你的奖学金为什么到最后就没了影子吗?我们一个宿舍这么长时间了,不能眼见着你被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象欠她人情似的总想护着她。”姚倩也说话了:“你也知道,我们大三和大二在奖励的名额配给上是有冲突的,特别是学生干部这个奖。听说学院这次在审核获奖名单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举报信说你在与男生交往上有有损学生干部形象的作为;咳,其实就是你和颜悦的事儿。学院本来根本没当这个是正事儿,谁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到了大三还没亲密的异性朋友的人不是生理上有问题就是心理上有问题啊?去年还有一对情人齐刷刷的上台领学习标兵的奖呢,标兵都这样了,我们还怕什么啊。可是学校那边也被递了状子,这人也够阴险的,学院的名单报上去又被返回来要求重新审查;学院一看包不住了就只好把你撤下来。学生会的常委们讨论着为了让你觉得不那么失落,就把那个奖给了你平常最爱护的好妹子水儿。后来我才知道就是这妮子搅和的。有人见她在东门的文印部打过东西,文印部打印的东西是都存盘的,所以我去查了一下……结果真是她。金莲,我和郝娜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如果水儿都这么着对你了,你还象以前那样帮着她,护着她,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在旁边看着替你叫屈。”我听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借着刚才的劲儿继续高兴;刚出院就听了这么百转千回惊险刺激的好故事。可是我要再那么着没脑子的高兴,我可能真的是智商出问题了。郝娜劝我说:“那种小人,咱别往心里去。”我说是啊,不往心里去。

  我还能往心里去什么?

  水儿真是冰雪聪明,她知道如果跟我照面,我一定会赏她俩大嘴巴子,所以她从原先我为她安排的公寓搬到了普通宿舍去了。学院在颁奖大会上还为此特地表扬了她作为学生干部主动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懂得将工作深入的更广大的同学中去。水儿要代表获奖干部发言。我听完她说的整篇稿子,把巴掌拍的整个礼堂的人都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看着我。我以为他们正等着我说话呢,我就义不容辞的说:“讲的好,讲的真好。”我的几个铁哥们儿,也跟着我一起大叫。我远远的看见水儿站在台上象个受伤的孩子,我看了都心痛。我又在心里夸她冰雪聪明;女人表现的最软弱的时候恰恰是她最强大的时候。

  我再也听不见有人甜蜜的叫我姐了。蓝鸢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称呼也就消逝了。水儿甜甜的声音一度让我觉得我应该象宠蓝鸢一样宠着她;我看见水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想起蓝鸢的模样。可现在我知道水儿根本不是蓝鸢,也根本不配象蓝鸢。

  颜悦因为我在礼堂里让水儿很尴尬而第一次冲我发火。我发现原来他眼镜后面小小的眼睛能瞪那么大。我听他象狮子一样吼完以后,平静的问他:“就这些?没了?”颜悦满脸的疑惑。我接着说:“我知道你还会有话对我说,想起来告诉我,我等着。”说完我就转身走了。在福建第一次看见有叶片往下掉就是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当时脑子里想的是:这时候的宁夏应该下了好几场雪了吧。

  蓝鸢给我打电话,我对她说:“嘿,妹子,没准儿真会让你给说中了,你姐可能真的要一无所有了。”没等蓝鸢再说话我就把电话挂了。蓝鸢又打过来,我直接就把手机关掉了。我想起在医院里对那位老太太说的话,这个世界多美好啊,你对它笑它绝不对你哭;可能这是我这一辈子说的最不着边际的胡话。

  颜悦和水儿的关系我一眼就看的很明了;在这种事情上我觉得自己很聪明。我从小看的言情小说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如果我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的话,那我大概也就只配跟普通的小说女主角似的,自个儿老公跟外头情儿的孩子都屁颠屁颠的街上跑了自己还起早贪黑尽心竭力的照顾着老公任凭他在外头胡搞。我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会有这样的傻瓜,脑子没长自己头上或许跟这种女人一个德行。

  颜悦的信果真在我预测的时间内送到了我手中。我拆那封信的时候心里挺安静,我还笑着说:“真是的,都是一个学校的,干吗还得浪费这张八毛的邮票。”我读着他的信,开始佩服他的文采,洋洋洒洒的丢给我两千字,要换了我,我肯定是咎不出来。我看见他在信中说:你不知道我是北京人,你不知道我和水儿坐同班次的飞机回家,你不知道作为别人女朋友所应该知道的一切。我看着看着信就对着信纸说:“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把手上颜悦送我的手链和他的信稳妥的放到抽屉里的时候,我看见蓝鸢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张照片有些模糊,好象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变的过分陌生。“怎么会这样子?”我问蓝鸢。

  元月九号学校放假,梓胥来找我说他会去校外租一间房子准备二月份的考研。我微笑着祝他考个好大学。梓胥看上去很惆怅的样子说:“可能我快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说:“那好啊!跑远一点儿,也出去长长见识,你不是说还没见过雪吗?去北京吧,那里大环境挺好的。”梓胥靠到我身边说:“能让我抱抱吗?”我搂住他的腰说:“到了外头学着机灵点儿,要不人家拿你当呆子耍。”梓胥喘了口气说:“有点儿舍不得你。”我捶了他一下:“还没让我打够吗?我现在多打你几下,让你记清楚点儿。”我连捶了他好几下,可是越捶手上越没力气,越捶越觉得是捶在自己胸口上。我的拳头最后一下轻轻的落在梓胥背上的时候,梓胥把我箍的紧紧的说:“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报考咱们学校的研究生,等明年你读完本科我和你一起考别的学校。”我试图从梓胥的怀里挣脱出来,可他太用力了。我闭上眼睛摇摇头说:“不要。我谁都不要。你别瞎说,你知道再过一年形势会是什么个样,考这个学校的研究生还不如不考呢。我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毕业了,等自己毕业了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搅心的事儿了,很快的。”梓胥的声音有点哽咽:“是,是很快,可我怕就剩你一人,撑不到那个时候。你看,你瘦的只剩骨架了。”在颜悦怀里的时候,我根本不想哭却泪流满面;在梓胥怀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哭却忘了该怎么掉泪……

  我订的火车票是宿舍里最晚的一张。我把姚倩和郝娜一个一个的送到车站看她们一个一个远去。

  宿舍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把竹藤椅搬到走廊上,看见一只黑色的蝴蝶在眩目的阳光中渐行渐远。这个时候我仿佛看到所有的人的笑脸都摇曳在遥远的前生前世,而我在现在的某个时间能遇见他们只是宿命的安排。就象我坐火车回家,我根本不会知道谁会与我同行。其实偌大的一个车厢有会有几张热情洋溢的脸能让我铭记在心,永不忘却?

  我仰起头来看看高高在上的榕树叶以及更高高在上的蓝天,光线游走在毫不安分的枝叶间,我突然害怕天空就这么样碎掉,碎的没有预兆,猝不及防。我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睑,无意间感觉到腮上冰凉的液体和从脸旁不经意的掠过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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